褚景彦上前与他寒暄,笑着道:“陆大人客气了,阿宜能为夫人分忧,也是应当的。”
她微微颔首,对着正厅内的二人福了一礼,便跟着上前引路的嬷嬷,往内院走去。
那嬷嬷穿着一身青缎袄裙,领口袖口滚着浅灰的绦子,举止端庄,走起路来步态平稳,一看便知是在陆府待了多年的老人。
穿过一道雕刻精致的垂花门,眼前便是陆夫人居住的静云院。
院内铺着青石板路,路两旁种着几株茉莉,翠绿的枝叶间缀满了洁白的花苞,有的已然盛放,层层叠叠的花瓣透着莹润的光泽,清雅的香气随着微风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靠近窗边的位置,摆着一张青石圆桌,桌上放着一个竹编的绣筐,里面搁着一方未绣完的锦帕,嫩粉色的锦缎上,并蒂莲的纹样已初见雏形,针脚细密,可见绣者平日的巧思。
“姑娘且稍等,老奴这就去通禀夫人。”
嬷嬷脚步轻缓,走到卧房门前,轻轻推开半扇木门,声音压得极低,“夫人,阿宜姑娘来了。”
屋内传来一阵轻柔的应答,带着几分刚生产完的虚弱。
周颂宜整理了一下衣襟,提着随身的木匣,缓步走了进去。
刚踏入屋内,便觉一股暖香扑面而来,不同于院中的茉莉香,是安神的熏香混着淡淡的乳香,暖融融地裹住了周身。
屋内陈设雅致,靠窗的拔步床上挂着藕荷色的软罗烟帐。
陆夫人半靠在床头,身上盖着一床绣着缠枝莲纹的藕荷色锦被,脸色带着产后的苍白,却难掩清丽的容貌。
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锦缎襁褓边缘绣着精致的云纹。
里面的男婴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覆在粉嫩嫩的小脸上,小嘴巴微微抿着,睡得正香,偶尔还会轻轻咂一下嘴,模样乖巧得紧。
“夫人,让老奴把小公子抱去偏房吧,免得一会儿扰了您。”
嬷嬷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从陆夫人怀里接过孩子,动作轻柔得像是捧着稀世珍宝,又细心地为两人掩上房门,才抱着孩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陆夫人和周颂宜二人,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陆夫人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有些闪躲,原本搭在锦被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指节微微泛白。
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心里像是揣了只乱撞的小鹿,又羞又慌。
她怎么能不慌呢?
先前生产时,她痛得神志不清,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像是被拆开了一般。
唯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安抚,一双温暖的手始终稳稳地托着她。
甚至在她最痛的时候,握着她的手,轻声说:“夫人再坚持一下,孩子就快出来了。”
那时神志昏沉,只觉得有人依靠便好,可如今清醒着,要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看自己生产后的伤口,还要为自己拆线,这实在让她难以启齿。
她出身书香门第,自幼接受的教养便是矜持端庄,哪怕是对贴身丫鬟,也从未如此坦诚相见,更别说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外女。
这种感觉,就像是将自己最私密、最狼狈的一面,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别人面前,让她又羞又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她咬着下唇,唇瓣被牙齿轻轻碾过,泛起一丝淡淡的红痕。心里的纠结像一团乱麻,越缠越紧。
周颂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放下手中的木匣,放缓了语气,声音温和得像初夏的流水,缓缓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夫人不必拘谨,民女只是来为您拆线,过程很快,不过片刻便能结束。您先躺好,试着放松些,身子舒展了,拆线时才不会觉得疼。”
陆夫人闻言,缓缓抬眸看向周颂宜。
只见她站在床前,神色坦然,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半分轻慢与嫌弃,只有专注与平和。
仿佛眼前的场景于她而言,不过是寻常的医者之事。
那温和的目光像是一股暖流,轻轻抚平了陆夫人心中的焦躁,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
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有劳……有劳姑娘了。
先前生产时,若不是姑娘在旁守着,我和孩子……恐怕真的撑不过来。”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微微泛红,语气里满是感激。
“夫人言重了。”
周颂宜一边打开带来的木匣,一边温声笑道,“救死扶伤本就是民女的本分,能护得夫人与小公子平安,便是最好的结果。
小公子生得这般俊朗,眉眼间与夫人颇为相似,往后夫人定能安心休养,享天伦之乐。”
周颂宜取出一块细布,走到桌边,将其浸在盛着温水的铜盆里,轻轻揉搓了几下,又拧至半干,才转身递到陆夫人面前。
“夫人先擦擦手,稍作准备,我这就帮您解开衣襟,动作会轻些,您莫怕。”
陆夫人接过布巾,指尖触碰到温热的布料,却依旧有些发烫。
她轻轻擦拭着双手,目光落在周颂宜忙碌的身影上,心里不禁暗自感叹。
这位姑娘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行事却这般沉稳妥帖,一言一行都透着从容与可靠。
阳光落在周颂宜认真的侧脸上,将她垂落的发丝染成了浅金色,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而认真。
她正拿着银剪,用烈酒细细擦拭着剪刃,动作一丝不苟,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极为妥当。
陆夫人看着她熟练地准备着拆线的工具,心中的不安与羞怯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安心。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躺平身体,双手轻轻放在身侧,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