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酒楼的生意依旧红火,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黑皇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忽悠着新来的路人,牛壮实和无垢刚走不久,店内还残留着几分豪迈与祥和交织的气息。
临近午时,一位特殊的“客人”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酒楼。
他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长衫,身形高大挺拔,面容被一股无形的气息模糊,让人看不真切。他径直走向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张空桌,安静的坐下,仿佛要与阴影融为一体。
正是收敛了所有魔威、微服而来的魔主重楼。
他的目光,自踏入这间酒楼起,便若有若无的追随着那个在堂间忙碌的红色身影。
绾绾正端着一盘刚出锅的酱牛肉,步履轻快的送到一桌客人面前,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客官,您的酱牛肉,慢用。”声音清脆,动作利落。
转身又看到有客人招手,她立刻扬声应道:“来了!要点什么?”快步走过去,侧耳倾听客人的需求,时而点头,时而推荐几句店里的特色。
她额角沁出细汗,几缕发丝黏在颊边,却浑不在意。偶尔有熟客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她也能泼辣的顶回去,引得满堂笑声。那双曾经执掌魔火的玉手,此刻正熟练的擦拭着桌子,收拾着碗碟。
重楼就那样静静的坐在角落,要了一壶最普通的烧刀子和两碟小菜,自斟自饮。酒是凡间的劣酒,菜是寻常的味道,与他魔宫中的琼浆玉液、龙肝凤髓天差地别。但他却吃得异常专注,喝得极其缓慢。
他看着女儿在这充斥着油烟与喧嚣的地方忙碌,看着她为几文钱与伙计核对账目,看着她对那个懒散的老板瞪眼嗔怪,却又在转身时眼角眉梢流露出藏不住的温柔……这一切,与他为她规划好的魔界公主之路,与她本该拥有的无上尊荣,截然不同。
黑皇原本还在门口吹牛,当重楼走进来时,它浑身的驴毛炸了一下,它小心的瞥了那个角落一眼,立刻把脑袋埋得更低,连吹牛的兴致都没了。
张南竹在柜台后打了个哈欠,似乎有所察觉,抬眼望了角落一下,与重楼那模糊面容下的目光有了一瞬的接触。张南竹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了然,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便继续低下头,仿佛无事发生,继续他懒洋洋的掌柜生涯。
重楼收回目光,依旧沉默。他就这样坐了很久,直到午市的高峰过去,店内的客人渐渐稀少。他看着绾绾终于能稍微歇口气,走到柜台边,很自然的拿起张南竹喝过的茶杯灌了一大口水,然后叉着腰,指挥着伙计们打扫卫生,那鲜活、生动、充满生命力的模样,是他从未在魔宫那个被规矩和权势包裹的女儿身上见过的。
夕阳西斜,重楼终于缓缓起身,走到了柜台前。
绾绾正低头打着算盘,感觉到有人,头也没抬,习惯性地说道:“客官吃好了?承惠,一共三钱银子。”
重楼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将一物轻轻放在了柜台上。
那是一枚通体漆黑的晶石。晶石出现的刹那,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散发出一种古老而纯粹到极致的魔道本源气息,却又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约束着,没有外泄分毫。此物若流落外界,足以引起一场腥风血雨,乃是魔界底蕴级的至宝。
绾绾打算盘的手猛地停住,愕然抬头,当看清那模糊面容下熟悉的眼神时,她浑身一震,红唇微张,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父……!”
她的话未出口,重楼却微微摇了摇头,阻止了她。
他看着女儿的脸庞,那双向来冰冷威严的魔瞳之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仿佛万载寒冰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细缝。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挺好。”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然消散在柜台前,仿佛从未出现过。
绾绾愣在原地,看着那枚晶石,又看了看重楼消失的方向,良久,才缓缓伸出手,将那晶石紧紧握在手心,眼圈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