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南竹为保护凡人城镇而大规模施展的太初之力,那吞噬湮灭一切的特性,通过幸存联盟修士之口,被添油加醋的传播开来,与“域外天魔”、“六界异数”的污名彻底绑定。
伐逆联盟的声势因此更盛,檄文变成了铁证,恐惧转化为了更坚决的杀意。六界之中,原本一些保持中立、甚至对张南竹抱有同情的声音,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恐慌氛围下,也迅速沉寂下去。
张南竹一行人,真正陷入了被半个六界追杀的绝境。
他们不敢在任何已知的势力范围久留,甚至连一些曾经与百花阁交好、或个人与牛壮实、无垢有旧的宗门族群,此刻也大多紧闭山门,或派出使者委婉的表示“不便接待”。往日把酒言欢的朋友,如今避之如蛇蝎。
一次,他们试图潜入一个人族中型宗门掌控的坊市补充些基础丹药,刚靠近外围,就被护山大阵发出的刺眼警兆和坊市内亮起的无数敌视目光逼退。远远的,还能听到守山弟子的厉声呵斥:“天魔及其党羽!速速离去!否则格杀勿论!”
又一次,牛壮实想起妖界一位交情匪浅的老友,其族群领地偏僻,或可暂避。然而,当他们风尘仆仆赶到那片山脉时,迎接他们的不是故友,而是严阵以待的妖族战阵和那位老友隔着阵法传来的、充满愧疚与决绝的传音:“牛兄弟……对不住!族老会下了死命令……请……请回吧!莫让老哥难做!”
就连一些荒无人烟的险地、古战场,也时常能看到联盟发布的、附带他们影像和巨额悬赏的通缉令。仿佛天地之大,已无他们立锥之地。
他们只能在六界的夹缝中穿梭,在荒芜的星骸带、在混乱的空间裂隙边缘、在那些连妖魔都不愿轻易踏足的绝灵死域艰难前行。丹药、灵石消耗飞快,伤势只能靠自身硬抗和有限的野外资源缓慢恢复。
连续不断的遭遇战、追击、逃亡,消耗着每个人的精力。牛壮实那身坚实的肌肉上又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新伤。无垢的僧袍破损,嘴角总是带着一丝未能完全抹去的血痕。绾绾脸色苍白,连续动用魔火对敌,让她本源初愈的伤势又有反复的迹象。就连最滑溜的黑皇,屁股上也多了几支神箭留下的擦痕,疼得它龇牙咧嘴。
张南竹作为被重点“关照”的对象,承受的压力最大。他不仅要应对层出不穷的偷袭和围堵,还要时刻维持着一定范围的混沌领域,以屏蔽联盟那种类似“天机推演”的追踪术法,这对心力和道基都是巨大的负担。他变得越发沉默,眼神深处是化不开的疲惫,只有在看向身边同样伤痕累累却始终不离不弃的伙伴时,才会闪过一丝温暖与愧疚。
这天夜里,他们躲进了一个位于某处早已破败不堪的山神庙。庙宇残破,神像倾颓,蛛网密布,唯有残存的几片瓦砾勉强遮头。
牛壮实一屁股坐在布满灰尘的供桌上,扯开胸前胡乱包扎的布条,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骂骂咧咧地给自己重新上药。无垢盘坐在角落,闭目调息。绾绾靠在一根歪斜的柱子上,默默擦拭着指尖跳跃的魔火。
张南竹站在破败的门口,望着外面漆黑如墨、仿佛蕴藏着无数杀机的夜色,背影挺拔,却难掩孤寂。
一片沉默中,黑皇趴在一堆干草上,小心舔着自己屁股上的箭伤,疼得直抽冷气。它抬头看了看门口的张南竹,又看了看浑身是伤的伙伴们,驴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跳脱,它咧了咧嘴,带着哭腔,小声嘟囔了一句:
“小弟……咱们这次……玩得是不是太大了?”
这话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刺破了庙内勉强维持的平静。
牛壮实涂药的手顿住了。
无垢捻动佛珠的手指停在了空中。
绾绾擦拭魔火的动作微微一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的投向了门口那个沉默的背影。
是啊,玩得太大了。大到与半个六界为敌,大到举世皆敌,步步杀机。
张南竹缓缓转过身,他看着黑皇,看着伙伴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山神庙外,夜风呜咽,如同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