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南竹那双紧闭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眼睛,终于缓缓的睁开了一条缝隙。
目光空洞,茫然,仿佛隔着一层浓雾看着这个世界。但终究,是睁开了。
牛壮实松开了揪着他衣襟的手,看着他这副模样,重重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说道:“能睁眼就行!总比当个活死人强!”
绾婠连忙上前,想用袖子去擦他脸上的泥污和血迹,却被他微微偏头躲开。她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收回了手。
无垢起身,对着众人微微颔首:“此间非久留之地,张兄心神受损,需静养。”
一直通过特殊方式关注着张南竹动向的张百花,几乎在无垢话音落下的同时,便收到了确切的位置信息。她没有丝毫耽搁,立刻亲自带着百花阁最精锐的一队护卫和最好的医师,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当张百花带着人,穿过风雨,出现在这片破庙残垣时,看到的便是兄长那副如同被遗弃的幼兽般、蜷缩在泥泞中、眼神空洞麻木的模样。
她心痛的几乎站立不稳。但她强行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快步走上前。
她走到张南竹面前,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拂开黏在他额前、沾着泥水的乱发,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哥,”她的声音很轻,“我们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轻轻触碰到了张南竹内心最深处那片冰封的柔软。他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空洞的目光似乎有了一瞬间的聚焦,落在了张百花那此刻写满了担忧的脸上。
他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抗拒。
张百花对身后的护卫使了个眼色,两名训练有素的女护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小心的将张南竹从泥泞中搀扶起来。她们的动作专业而轻柔,避免触碰到他可能存在的伤势,也最大限度地维护了他此刻脆弱的尊严。
绾婠、牛壮实、无垢和黑皇都沉默的跟在后面。
一行人离开了这片承载了太多痛苦记忆的破败之地,穿越云层,朝着百花阁的方向疾驰而去。
回到百花阁,张百花将张南竹直接带回了她自己居住的、最为安静和安全的听竹小苑。这里是他当年亲手为她挑选、布置的地方,一草一木都带着熟悉的痕迹。
她屏退了所有侍女,亲自打来温热的水,拧干柔软的布巾,如同小时候哥哥照顾她那样,一点一点,耐心的为他擦拭脸上、手上的泥污和血迹,为他换下湿透冰冷、散发着酒臭的破烂衣衫,穿上干净舒适的寝衣。
整个过程,张南竹都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她摆布,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张百花也不在意,只是默默做着这一切。她吩咐厨房熬制了温和滋补的灵米粥和安神汤药,一勺一勺的吹凉了,喂到他嘴边。
起初,他紧抿着唇,不肯开口。
张百花也不强迫,只是举着勺子,静静的等着。
许久,或许是那粥米熟悉的香气勾起了潜藏的记忆,或许是被妹妹那固执的温柔所打动,他终于张开了嘴,咽下了那一小口温热的粥。
张百花的眼中涌上了水光,但她迅速低下头,掩饰了过去,只是更加细心的吹着下一勺。
夜晚,她不顾阁主之尊,就在他房间的外间搭了一张小榻,和衣而卧。只要里间稍有动静,她便会立刻惊醒,悄声进去查看,为他掖好被角,或者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心中酸楚难言。
牛壮实和绾绾等人也暂时在百花阁住了下来。牛壮实每天会扛着些新猎来的、肉质鲜嫩的灵兽肉过来,嚷嚷着要给张南竹补身体,虽然大部分都进了黑皇的肚子。绾绾则默默地找来各种有助于修复神魂、温养心脉的天材地宝,放在张百花的桌上。无垢每日会在小苑外诵念一段静心经文,佛光柔和,笼罩着小苑,带来一片难得的祥和。
黑皇更是成了张南竹的“贴身护卫”,寸步不离地守在他房间门口,任何人靠近都会引起它警惕的注视,连只蚊子飞过它都要瞪上两眼,仿佛要把对老主人的承诺,加倍履行在小弟身上。
在这样无微不至的、充满了亲情与友情的包围中,张南竹那如同寒冰般的心防,终于开始一点点的融化。
他虽然依旧沉默寡言,眼神中的空洞却少了一些,偶尔会对着窗外熟悉的竹林发呆,会下意识地摩挲手腕上无垢赠予的那串念珠。
这天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室内投下温暖的光斑。张百花刚刚喂他喝完药,用温热的帕子替他擦干净嘴角。
她看着他虽然依旧消瘦,但终于有了一丝血色的侧脸,轻轻握住了他那只放在被子外的手。
她的手很小,很软,却带着一种温暖和力量。
她抬起头,望着他依旧带着几分迷茫和痛楚的眼睛,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里的第一缕暖风:
“哥,”
“家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