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这空无一人的淮西,已然是他兵不血刃便可收入囊中的功勋簿上重重的一笔。
“传令下去,就此择地安营扎寨,犒赏三军!待明日,兵发纪山,直捣黄龙!”
主帅的乐观迅速感染了全军。
紧绷的气氛松弛下来,队伍中甚至响起了一些嬉笑声。
八万大军如同缓慢流动的金属潮水,涌入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
很快,一座庞大的军营以惊人的速度矗立起来。
辕门、鹿角、壕沟、望楼一应俱全。
帐篷如云朵般铺开,炊烟袅袅升起,米粮的香气与士兵的喧嚣声开始驱散这片土地的死寂。
蔡攸在中军大帐内,甚至命人温了一壶酒。
帐外,士兵们卸下沉重的甲胄,围着篝火,大声谈笑,咀嚼着干粮或热粥,憧憬着唾手可得的战功和赏赐。
整个官军大营,弥漫着一种近乎郊游般的松懈与欢愉。
哨探虽仍派出,但那份应有的警惕,早已被主帅的轻敌和这“空城”景象所麻痹。
夜色彻底笼罩了淮西。没有月光,只有满天星斗,冰冷地注视着下方那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军营。
突然——
毫无征兆地,一声尖锐的唿啸撕裂了温暖的夜风!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无数声唿啸从四面八方黑暗的丘陵、树林、荒草丛中迸发!
“咻——啪!”
“咻咻咻——轰!”
那不是箭矢,是火箭!成千上万支拖着火尾的箭矢,如同从地狱飞出的火鸦,骤然间划破夜空,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燃烧的罗网,精准而狠辣地罩向官军大营!
营寨西南角,粮草堆积处,火苗率先爆起,瞬间腾起冲天烈焰,将周遭惊恐的面孔照得一片惨白!
几乎是同一时刻,东北角的马厩也陷入火海,战马凄厉的悲鸣声直冲云霄,疯狂地践踏、冲撞栅栏!
“敌袭!敌袭!!”撕心裂肺的锣声和喊叫声终于炸响,却立刻被更猛烈、更狂暴的喊杀声所淹没!
那喊杀声来自营外无边的黑暗。
起初是低沉的轰鸣,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随即迅速拔高,化作山崩海啸般的怒吼!
“杀——!”
左边黑暗里,火把骤然亮起,如一条从幽冥中扑出的火龙!当先一员猛将,赤面虬髯,手持一柄开山大斧,正是王庆麾下大将刘以敬!
他咆哮如雷,一马当先,身后是无边无际的贼兵,如决堤的洪流,狠狠撞入官军仓促组织起的防线!
刀光闪处,血肉横飞,官军士卒刚从饭食的温热中惊醒,甚至来不及找到自己的兵刃,便被砍翻在地!
几乎同时,右边黑暗中,另一支火把长龙咆哮杀出!
帅旗之下,上官义面色冷峻,长枪所指,麾下精锐如猛虎下山,直接突入营寨腹地!
他们显然对官军营盘布局了如指掌,专冲帅帐、中军、辎重等要害之处!
官军完全被打懵了,建制混乱,兵找不到官,官找不到兵,许多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在火海中乱撞,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幕。
原本井然有序的军营,此刻已彻底沦为燃烧的血肉磨坊。
惨叫声、兵刃撞击声、火焰爆裂声、垂死呻吟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残酷的死亡交响。
蔡攸方才那杯温酒尚未饮尽,此刻酒盏早已跌落在尘埃中,琼浆洒了一地。
他脸色煞白如纸,手指剧烈颤抖着指向帐外那片修罗场,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整日养尊处优习惯,哪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此时心中早把自己的父亲骂了百遍,要不是自己的父亲说此次出征,就是探囊取物,如果凯旋而归,他也会再进一步,如不是有巨大的吸引力,他哪里回来。
可惜世上什么药都有,唯独没有后悔药。
方才那“望风而逃”的笃定,已彻底被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击得粉碎,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淮西的空寨,从来不是畏惧逃离的证明。
那是精心布置的、等待猎物的死亡陷阱。
而王庆的利齿,此刻正狠狠咬入了官军最松懈的咽喉。
蔡攸仓皇上马,正遇段二、段五伏兵四起。
乱军中,蔡攸肩头中箭,幸得亲兵死战得脱。
而蔡攸脱逃,也是王庆故意为之,这里面有什么隐情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淮西一役,官军损兵五万,粮草器械尽失。
消息传到蔡京的耳中,他瞬间大怒。
“饭桶,饭桶,送到嘴边的功劳都吃不到,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这时一个娇艳的妇人走了进来。
“父亲,为何大怒?小心伤了身体。”
来人正是蔡京的爱女蔡月娥。
见女儿到来蔡京倒也没有隐瞒,把蔡攸所做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可是蔡月娥越听眉头皱的越深,突然她竟惊呼出口。
“庆哥……”
可话未说完,顿觉说错,赶忙住口。
可蔡京是干嘛的,他可是眼不花,耳不聋的老狐狸。
“月娥,你刚才在喊什么?”
“没…没喊……什么,可能是父亲听错了!”
千年的狐狸,跟他在这里玩聊斋,这不是纯属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月娥我把你当宝,你却事事隐瞒于我,你觉得这合适吗?你觉得这是孝吗?”
蔡京说着,身上升起一股威压,久经官场没得没有,这是不缺的。
“你刚才口中所说的庆哥哥,可是当初被我批捕,发配边疆的王庆?
他此刻不是在监狱吗?岂会成为淮西的巨寇?
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大事?”
说起这,这里面还有一个故事,当初蔡月娥和王庆还有一腿,可是被蔡京撞破了私情,王庆直接就被蔡京抓捕了起来,并且发配到了偏远之地。
没想象当初那个被他所看不起的小白脸,现在竟然成了淮西的巨寇。
起初还当是同名而已,没想到这世界竟然这么小,竟然是同一个人。
“我……”
蔡月娥吞吞吐吐,不知该怎么说,可是看到蔡京那严肃的样子,她知今天这一关怕是不好过了。
忽然,蔡月娥灵机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不由挂起一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