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似乎停了。
那弥漫长街的血腥味,那刺骨的剑气嘶鸣,那远处隐约的惊恐啜泣…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明月那一声石破天惊的质问中,骤然凝固。
步惊云那并起的、凝聚着毁灭剑意的手指,悬在半空。指尖那暗红色的厉芒吞吐不定,映照着他那张苍白而僵硬的脸,和那双…骤然收缩的魔瞳。
霍家庄。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生锈了十年、却依旧锋利的钥匙,猛地插入了那被层层恨意与杀戮冰封的心湖最深处,试图撬动那扇早已锈死、埋葬着所有痛苦源头的闸门。
他那双暗红的、只剩下毁灭欲望的眼睛里,极其罕见地、剧烈地波动起来。那是一种冰层碎裂般的挣扎,是魔性对那丝顽强残留的人性的残酷绞杀。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是那种金属摩擦的漠然,而是带上了一种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那指向无双府大门的毁灭一指,终究没有点出去。
聂风也猛地看向明月,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霍家庄?步惊云的身世?这与无双城有何关系?与天下会又有何关系?
傅爷爷站在后方,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似乎对明月突然提及此事也感到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了然与叹息。
明月被步惊云那双剧烈波动的魔瞳盯着,感受到那几乎要将她灵魂冻结的压迫感,脸色愈发苍白,但她依旧强撑着,清澈的目光毫不避让地迎向那双可怕的眼睛。
“我说,”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怆,“霍家庄惨案,并非天灾,而是人祸!一场…精心策划了多年的人祸!”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力量来揭开这沉重的伤疤:“天下会为何能如此精准地找到隐居的霍家?为何能那般轻易地攻破庄院?难道你从未想过,或许…从一开始,就有人将你们卖给了雄霸?!”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步惊云那混乱的识海中炸响!
那被强行压抑的、早已模糊的童年记忆碎片,如同挣脱了锁链的凶兽,疯狂地冲击着他被魔意占据的心神!
火光!惨叫!最后的哭喊!黑衣人冰冷的刀锋!还有…那个雨夜,他被带往天下会的路上…
一些被他忽略的、深埋的细节,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
“是谁?!”步惊云猛地踏前一步,周身剑气因他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骤然失控,如同狂暴的毒蛇向四周疯狂抽打,在地面上留下道道深刻的焦痕!他死死盯着明月,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告诉我是谁?!”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那暗红的魔瞳中,疯狂与一丝残存的、被极致痛苦点燃的清明在激烈交战!
聂风下意识地挡在了明月身前,凝神戒备,生怕步惊云突然失控暴走。
明月却轻轻推开了聂风的手,上前一步,毫无畏惧地面对着几乎要失控的步惊云,声音反而变得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是无双城。”
四个字。
如同四柄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街头。
步惊云周身狂躁的剑气猛地一滞。
聂风瞳孔骤缩。
就连傅爷爷,也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卒听。
“但,并非现在的独孤一方。”明月继续道,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而是他的父亲,上一代无双城主,独孤无双!”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溪流,开始冲刷那尘封的血色历史:“当年,雄霸野心初显,欲吞并四方,但忌惮无双城底蕴与…剑圣之威。他需要一份‘投名状’,一个足以让无双城与他绑在同一辆战车上的…共同秘密。”
“而霍家庄,霍步天前辈,因其家传绝学‘霍家剑法’精妙,且暗中联络各方义士,早已被雄霸视为眼中钉,同时也成了雄霸献给独孤老城主的一份…厚礼。”
“是独孤老城主,亲自将霍家庄的详细地图、布防、乃至霍前辈可能的撤退路线,秘密交给了雄霸!”
“代价便是…天下会与无双城,十年内互不侵犯,共分江湖!”
“你们霍家满门的血…”明月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哽咽,“成了他们权谋交易的…筹码!”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步惊云那越来越粗重、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空旷的街面上回荡。
他低着头,碎发遮住了他的脸,看不到表情。
但他周身那原本狂暴外放的剑气,却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向内坍缩、凝聚!那不是平息,而是暴风雨前那极致的、毁灭性的宁静!
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极致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愤怒和…被彻底背叛的冰冷!
十年…
他认贼作父十年!
他在仇人的麾下效命十年!
他每一次的拼杀,每一次的“建功”,都像是在为当年那场屠杀涂抹上更讽刺的色彩!
原来…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一颗棋子!一颗被用来交易、被用来博取信任、被用来磨砺成杀人凶器的棋子!
无双城!天下会!雄霸!独孤!
都是凶手!都是!!
“呵…呵呵…”一阵低沉压抑的、仿佛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笑声,从他喉咙里发出。
他缓缓抬起头。
碎发下,那双眼睛…
暗红色已然褪去了一些,却化作了更加恐怖的、纯粹的黑!一种吞噬一切光明的、绝对死寂的黑!那里面没有了疯狂,没有了痛苦,只剩下一种冻结万物的、最深沉的…毁灭意志!
那是一种…心死之后,魔心彻底圆满的…极致冰冷!
他看向了明月。
那目光,让明月瞬间如坠冰窟,连灵魂都要被冻结。
“证据?”他问。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
明月强忍着那可怕的压迫感,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那并非纸张,而是一块薄如蝉翼、却异常坚韧的某种白色绢帛,上面用某种特殊的墨迹,绘制着详尽的地形图,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记号。一角,盖着一个模糊却依旧能辨认的朱印——那是一个独特的、属于上一代独孤城主的私人印鉴!
“这是…我明家暗中截获的…地图副本。以及…一份记载了那次交易的信函残片。”明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明家…曾是无双城的眼睛和耳朵,负责…监控各方。直到…后来发现真相,与之决裂…”
步惊云伸出手。
那苍白的手指,稳定得没有一丝颤动,接过了那块绢帛。
他看得很仔细,每一个记号,每一个标注,那冰冷的印鉴。
然后,他缓缓地,将绢帛折叠,收入怀中。
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仪式感。
他再次抬头,看向那紧闭的无双府大门。
目光,依旧平静。
但整个长街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绝对零度!
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以及门后所有的守卫、所有的杀机,在他眼中,仿佛都已变成了…死物。
他不再需要问明月为何现在才说。
也不在乎明家与无双城的恩怨。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清晰,冰冷,纯粹。
毁灭。
从根源开始,彻底地、毫无保留地…毁灭。
他再次抬起了手。
并指如剑。
指尖,不再有暗红色的厉芒,而是凝聚成一点极致的、吞噬光线的…漆黑!
那一点漆黑出现的刹那,连远处聂风的风神内力都仿佛要被冻结、吸走!
傅爷爷脸色剧变,失声惊呼:“寂灭归墟?!他竟真的…”
步惊云对着那无双府大门,轻轻一点。
没有声音。
没有光芒。
那扇厚重的大门,连同门后隐约可见的、严阵以待的数十名精锐卫士,如同被投入虚无的画像,从指尖落点开始,无声无息地…湮灭!
不是破碎,不是倒塌,而是彻底的、分子级别的…消失!
一个巨大的、边缘光滑无比的圆形缺口,出现在原地。
透过缺口,可以看到府内那惊骇欲绝、如同见了鬼魅般的无数张脸。
步惊云收回手指,看也未看那恐怖的成果,迈步,踏入了那片死寂的湮灭之地。
走向那更深、更冷的复仇深渊。
这一次,再无人能阻拦。
也无人敢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