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
在这四面楚歌、无路可逃的绝境里,在沈璃那悲悯又恶毒的注视下,我,谢扶光,笑出了声。
不是冷笑,不是讥笑,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畅快淋漓的大笑。
“说得对。”我低声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焚尽一切的决然,“容器的宿命,的确不是永恒。”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我猛地扯断了身上最后一根与傀儡相连的金色丝线。
那是我本命交修的傀儡丝,断裂的瞬间,剧痛几乎将我的神魂撕成两半。
但我没停。
我任由心口那枚影核印记彻底失控,疯狂吞噬我的血肉与心脏,任由那些血色锁链将我的生机抽干。
然后,我攥住阿蛮木偶那条锋利的断臂,在萧无咎错愕的眼神中,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将它刺入了他另一侧完好的手腕!
“容器的终点,是破碎!”
尖锐的木刺洞穿龙脉,金色的织魂丝与黑色的诅咒丝,以他的龙血为媒介,在我与他之间,疯狂交织成一道前所未见的血色咒文!
“扶光!”
萧无咎发出一声闷哼,他没有挣扎,只是用一种近乎心碎的目光看着我。
下一秒,他做出了一个比我更疯狂的决定。
他竟主动撕开了与我相连的那道血脉丝线,那条刚刚由我刺入他龙脉而生成的、维系着双生契约的血色咒文!
丝线离体的瞬间,如有了生命的毒蛇,反噬向最近的活物。
萧无咎不闪不避,任由那条闪烁着黑金光芒的丝线,狠狠刺入自己的咽喉!
“噗……”
他猛地咳出一口滚烫的龙血,鲜血飞溅,不偏不倚,尽数滴入我心口那枚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影核印记。
“皇室血脉是枷锁,不是钥匙。”
他的声音透过被刺穿的喉咙,破碎而坚定,“我与你,都不是任何人的棋子。”
龙血与影核碰撞的刹那,一个巨大无比的、由纯粹的金色与极致的黑色构成的漩涡,在我胸口轰然炸开!
我们两人都被卷入其中,身体仿佛要被撕裂。
也就在这一刻,一直冷眼旁观的沈璃,终于动了。
她身后那数百只幼童傀儡,竟齐刷刷地转过身,空洞的木眼中,倒映出那道属于玄冥残魂的巨大虚影。
它们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那不是孩童的天真,也不是厉鬼的怨毒,而是一道跨越了千百年的、古老而威严的身影……织魂族初代族长的虚影!
“傀儡的真谛,是选择,不是被选择!”
沈璃的声音陡然变得庄严而肃穆,她抬起手,接住了从眼眶中滑落的最后一滴黑色血泪。
那滴泪,没有落在地上,而是穿透了层层叠叠的能量风暴,精准地滴入了我那颗正在被漩涡吞噬的心脏。
“以双生之血为引,以万魂之愿为证,启……最终咒文!”
刹那间,天翻地覆!
无数金色与黑色的傀儡丝,从那黑金漩涡中爆射而出,不再攻击任何人,而是如万千神罚之矛,同时刺向了地宫最深处的影窟深渊!
漩涡之中,我那被剧痛分离出的残影,与我濒临破碎的本体,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缓缓重叠。
我终于看清了。
看清了这延续了二十年的血海深仇,看清了这纠缠不清的双生契约,看清了织魂一族真正的悲剧。
不是我们掌控傀儡,而是傀儡选择了我们,来承载它们的怨与恨。
我们不是主人,我们是第一具傀儡。
“我明白了。”
我抬起手,在那片由无数傀儡丝构成的、璀璨又恐怖的星河中心,轻轻握住了那根连接着我和萧无咎、也连接着整个皇室气运与织魂族宿命的,最粗壮的主线。
然后,用力一扯。
“断。”
咔嚓……
仿佛宇宙初开的第一声啼鸣,又仿佛万物寂灭的最后一声哀叹。
整座地宫所有的傀儡丝,都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星河,轰然崩塌。
无尽的金色光点,取代了所有的黑暗与血色,它们如一场温柔的春雨,洗去怨恨,抚平伤痕,最终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脚下的大地。
当第一缕朝阳从裂开的穹顶照进来时,地宫内已是一片狼藉。
玄冥的残魂、影窟的怨念、所有的傀儡,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与萧无咎并肩躺在废墟中央,胸口那曾经烙印着彼此宿命的影核与龙纹,只剩下两片光洁的皮肤,仿佛从未存在过。
劫后余生的寂静中,一阵极轻的、缥缈的笑声,从远方传来。
是沈璃的声音。
“嘻……傀儡师,终于学会放下了……”
我缓缓闭上眼,感受着久违的、不被任何东西束缚的轻松。
是啊,放下了。
织魂族的仇恨,皇室的契约,容器的宿命……全都放下了。
然而,就在我神魂彻底放松的瞬间,一丝微不可查的、冰冷而熟悉的触感,却从我的指尖传来。
我猛地睁开眼。
一根比发丝更纤细、近乎透明的傀儡丝,不知何时,已从我体内悄然延伸而出,穿过地宫的穹顶,越过晨曦的微光,正执着地、贪婪地……缠向了地平线尽头,那颗即将隐去的、最亮的星辰。
丝线的另一端,则深深扎根于地脉,似乎正将某种遥远而古老的力量,缓缓地,引渡回这片刚刚获得安宁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