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枚剔透如冰晶的铃铛,仿佛七颗流星,划破京城凝滞的夜空。
它们无视了高墙与守卫,精准地悬停在七个人面前。
钦天监的禁地废墟中,一枚铃铛停在陆九渊面前,铃声清越,竟让他手中滚烫的星轨仪瞬间冷却。
傀儡母树下,一枚停在拼读古籍的赵十三眼前,映出他因震惊而圆睁的双眼。
另一枚,则温柔地贴上了李阿沅的额头,光芒融入她体内,让她身上新生的木纹都仿佛活了过来。
醒脉营里,一枚悬在阿蛮的断臂木偶前,一枚绕着百户周不疑惊魂未定的脸转了一圈,还有一枚落在了刚刚带着苏婉儿记录赶来的白砚手中。
而最后一枚,则飞入了城中最深的巷弄,在一群乞儿的簇拥下,找到了正抱着青铜匣子发呆的陈阿四。
柳青枝站在所有人的中心,那棵巨大的傀儡母树之下。
她没有得到铃铛,却仿佛听见了来自七个方向的共鸣。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枝丫,望向那片没有红线束缚的星空。
“献祭不是终结,是开始。”她喃喃自语,仿佛在回应一个古老的约定。
她走向傀儡母树的根部,那里泥土翻涌,如同活物般呼吸。
她伸出双手,按在粗糙的树皮上。
下一秒,悬停在七人面前的铃铛同时震动,化作七道流光,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倒飞而回,没入了柳青枝手掌下方的树根深处!
轰……
大地传来一声闷响。
傀儡母树的树干突然疯狂生长,向着京城七个方位猛地探出七根粗壮的枝条。
那枝条如龙,在夜空中延伸,每根枝条的末端,竟迅速结出了一颗酷似阿蛮那只断臂木偶的木质“果实”。
“这是……”赵十三丢下手中的古籍,骇然地看着眼前这神迹般的一幕。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学着古籍中某个献祭仪式的记载,用牙咬破指尖,将一滴血挤在了离他最近的那颗“果实”上。
血珠触碰到果实的瞬间,嗤的一声,仿佛滴入滚油。
坚硬的木质外壳应声裂开,从中飞出的不是汁液,而是成千上万只金色的飞蛾!
每一只飞蛾的翅膀上,都闪烁着微缩的、复杂的傀儡纹路。
它们振翅而起,如同一场金色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疫区。
禁军大营,沈墨的营帐内。
他正对着铜镜,试图理解发生在钦天监的异变,却惊恐地发现,镜中自己的影子,边缘竟开始变得模糊、透明!
“不……不可能!”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衣袖上那个代表着“织魂术”掌控者的傀儡木纹。
他疯狂地撕扯着衣袖,却骇然发现,那纹路早已不是刺绣,而是像胎记一样,深深烙印进了他的皮肤里!
他的力量,他引以为傲的、对无数魂魄的掌控力,正在从他的影子里流失!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锦衣卫百户白砚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卷宗。
“沈大人,”白砚的声音平静无波,“这是苏婉儿姑娘对所有苏醒病人的对话疗法记录。她说,您或许也需要一次‘治疗’。”
沈墨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猛地抬头,眼中杀意沸腾。
白砚却毫不畏惧,只是侧身让开一条路。
帐外,那个叫阿蛮的独臂孩童静静地站着,他举起自己的那只断臂木偶,对着沈墨,用一种稚嫩又古老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也要学会,怎么让影子,自己动。”
钦天监,陆九渊猛地抬头望向星空。
就在刚刚,那被强行扭曲了二十年的北斗七星,竟在一瞬间挣脱了无形的枷锁,骤然回归了原本的星位!
紧接着,京城七个方位,七处被他标记出的、埋藏着“识痕瓮”碎片的地点,同时喷发出一道冲天的金色光柱!
七道光柱在夜空中交汇于一点。
裴明远……那个沉默的木匠,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废墟之上。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由无数微小木片拼接而成的木匣,那木匣正是他用自己与谢扶光共享的“共生记忆”碎片所制。
他将木匣向空中一抛。
木匣悬浮在七道光柱的交汇处,自动展开,光影交错间,竟构成了一道谢扶光的全息投影!
她依旧是那身红衣,眉眼清冷,仿佛从未离去。
她伸出手,掌心托着一枚虚幻的银铃。
“我已将织魂术打碎,化为你们每个人都能掌握的本能。”
她的声音空灵,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现在,该轮到你们,为傀儡线命名了。”
城西,陈阿四正带着一群小乞儿,用最笨拙的方法,将那面“答话墙”上早已干涸的血字,一张张拓印下来。
他们将拓印着血字的破布,小心翼翼地包裹在那些从天而降的“果实”上。
每当一个果实被包裹完成,落地之后,便会迅速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全新的、散发着微光的小树。
当柳青枝将最后一页从织魂族秘典上拓下的血图,深深埋入傀儡母树脚下的泥土中时,异变再次发生。
京城内外,所有新旧傀儡木,在同一时刻停止了生长。
它们树皮上流转的莹莹微光,如潮水般褪去,最终,变成了一种平平无奇的灰褐色,与路边最普通的树木再无二致。
仿佛所有的神奇,都在这一刻沉淀了下来,融入了大地。
谢扶光的虚影最后一次现身,就站在傀儡母树的最高处。
她身旁,阿蛮肩头的那只断臂木偶,忽然扭过头,用一种混合着孩童与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开口:“你终于,肯当傀儡了?”
谢扶光的虚影笑了,那笑容清浅,却仿佛融化了二十年的冰雪。
“不是我。”
“是你们,教会了傀儡,如何成为提线的人。”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化作漫天璀璨的星尘,飘飘扬扬,彻底融入了这片无垠的夜空。
第二天清晨,京城自手堂荒废已久的门前,一夜积雪上,凭空浮现出七道深浅不一的孩童脚印。
七道脚印,奔向七个不同的方向。
而在每一道脚印的尽头,都静静地立着一只形态各异的木偶。
它们身上再无任何灵光,却仿佛拥有了生命。
没有丝线操控,没有法术驱动,它们就那样立在雪地里,齐齐对着初升的朝阳,轻轻地、有节奏地,摇着头,晃着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