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意外，耿涛的案头出现两份一模一样的文案。
一份是龚雨晴的南天文旅投资集团的，一份是海天控股有限公司的。公示递送材料的时间快截止了，有四份规整的项目书入列。其中，最优秀的文案就是这两份。
耿涛对着茶几上的材料发呆。烟灰缸已经塞满了烟头，办公室香烟袅袅。
郑遐从门外进来，他是耿涛打电话叫来的。
耿涛说：“你打赌输了。”然后用手指了指那叠文件。
郑遐眉头一紧，拿起文件开始翻阅。
郑遐越看越心惊，龚雨晴真是个人精，居然未卜先知！这两份文件出自两家公司，内容结构、版式却大同小异。虽然图片效果各异，文字表述也不同，但是思路、项目模块的构成惊人的一致。
而海天的材料，内容叙述更为翔实丰满。龚雨晴说的没错——这是高手做的优化。
郑遐印象深刻得很：龚雨晴和自己谈及的“游艇售后服务中心”，那是她比较得意的一个价值链挖掘，因为她家里就有游艇，不仅熟悉客户的消费习惯，还很懂得游艇的售后维护。
海天的文案里则把这一个项目放大，做了具体说明和效益预测，连可以解决多少就业人口都写得清清楚楚……
郑遐轻轻放下海天的材料，也是默然不语。
半晌，郑遐站起来就想走。耿涛说：“去哪里？”
“我去王瑞祥那里看看客户来访登记。”
“别去了，我已经去过了。”耿涛淡淡地道，“相隔三天，海天的材料后面送过来的。”
郑遐心里怦怦跳，轻声说：“是不是王副书记？”
“现在说这个没有用了，材料送上来，我们只能研究材料。王家梁会和我们说实话吗？”耿涛抓起茶几上的烟又点上一支，冷笑，“我没有告诉你，我电脑水平还不错。经过我的鉴定，海天的属于抄袭。”
耿涛狠抽一口烟：“两份ppt文档放在我的电脑里做了对比。海天的ppt文档留下了一个bUG，他们在保存文件的时候没有更改选项里的作者信息，直接把人家的东西拿过来复制修改。这是很多办公室资料员的通病，被我逮住了。咳咳。”
耿涛愤激之下被烟呛得咳嗽不已。
郑遐目瞪口呆，中大的高材生真不是浪得虚名，这种小细节都逃不过他的追杀。
郑遐立马自惭形秽，自己炮兵侦察兵那点修炼在龚雨晴和耿涛面前不值一提，智商这东西有时候真的可以碾压人。
耿涛在飙粗话。
“真他妈的卑鄙无耻，我才看出毛病。薄良县长和陈书记一前一后给我来电话了，电话里明确指出，后海镇的文旅项目必须优先照顾本地明星企业，这是原则。”耿涛长长地喷出一股烟，“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是一张网啊！一张从天而降的巨网，把我们笼得严严实实无法挣扎。他妈的……”耿涛还在咬牙切齿。
郑遐愤然道：“既然知道了海天是抄袭，您为什么不向县长和书记挑明呢？”
耿涛没吭声，眯着眼看着郑遐。
郑遐瞬间明白了，没用！薄良县长会毫不客气地一口咬定是耿涛包庇或者个人人为操作，耿涛自然是无从辩白……因为一个人就可以在电脑上随意编辑，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作证！
他妈的……
郑遐心里蓦地涌起一股怒火，这样明目张胆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是可忍孰不可忍！
两人沉默着，这种情况看似无解了……
还是郑遐率先打破僵局：“耿涛镇长，您下一步怎么计划？”
“我这不是找你商量嘛。”
我？郑遐干笑两声，被龚雨晴和耿涛连续智商暴击，郑遐认为自己的头脑差他们这种人精太远。
“你的智商和头脑够用，关键时刻总能解决问题。“耿涛弹弹烟灰，说，“我没主意的时候特别希望得到你的提示。小郑，你不仅是我的福星，还是我的得力军师。”
原来自己在耿涛眼里也是个厉害的人物。郑遐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耿涛表情很奇怪。
“没，没什么。”郑遐咬咬嘴唇。不管咋样，得到耿涛的认可还是比较欣慰。
不过，眼下这件事太棘手，自己恐怕也无能为力……
“这件事在我看来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薄良县长有项目签字权，陈书记指名道姓优先照顾海天。我们只能接受现实。”郑遐慢慢说出自己的看法，“您这边即使南天胜出，县里也不会批。”
“是呀，这是赤裸裸的权力绑架，冠冕堂皇还令人无法抗拒。”耿涛说，“好在项目最终还是落地在后海镇，这是我们唯一的收获。”
“可是，这样对南天太不公平了，明明是海天抄袭。”郑遐眼前浮现出龚雨晴那自负的模样，心里有些愧疚，他在龚雨晴面前夸过耿涛廉洁自律，可眼下这件事和廉洁自律关系不大，这是完全是权力的游戏。
龚雨晴敏锐地察觉到项目招标的阴暗，却没有预料到更深层次，来自权力的压力。
耿涛一声长叹：“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所谓的公平，不过是规则制定者自欺欺人的幌子罢了。”
两人呆坐无言。看来，军师这会儿也没招了。
耿涛说：“你先下去吧，这个事情我再想想。”
郑遐走到门口，微微一回头，耿涛正躺在沙发上闭目抚额，脸上阴云密布……
路过王瑞祥的办公室，里面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谈笑声。声音很熟悉，副书记王家梁正在说话。
“薄良县长其实待人宽厚，对下属也很体恤。但只要是工作没干好被他逮住了，那就不得了，我有一次……”
这家伙又在吹牛了，郑遐摇摇头。
突然灵光一闪，郑遐停住了脚步，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耿涛对郑遐的去而复返有些惊讶。
“你怎么又回来了？”
郑遐笑笑的。“耿涛镇长，我觉得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耿涛一骨碌坐起。
郑遐理了理思路，开始娓娓道来：“耿涛镇长，事已至此，我们得先拿定一个主意，让不让步，要不要硬扛到底。有了这个底线，其它的事情就明朗了。”
“这还用说？如果结果符合我们的意愿，我当然选择硬杠到底！”
那就好！郑遐边想边说：“那我说说我们的对应措施。说几点，第一，这个事情的内幕不能告诉潘书记，老同志胆小，咱们别吓着他。要不，老潘肯定会打退堂鼓从而影响我们的士气。”
是的，没错。耿涛点头。
“第二，海天抄袭的事情不能透露出去，以免引起内讧授人以柄。届时闹到县里，薄良县长正好把权限收回，趁了他们的心愿。“
“分析正确，这也是我的意思。”耿涛说。
郑遐接着道：“耿涛镇长，我觉得王副书记这个人，我们得团结他，不能孤立他，他留着有用。”
耿涛轻声骂道：“这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有什么用？”
“他不是喜欢打小报告吗？就是这点有用……”郑遐小声提示，“您知道火烧赤壁那个蒋干吗？我觉得王副书记就是这号人。”
耿涛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说：“你说清楚点。”
“如果我们设一个局，让王家梁误以为南天的项目有省市哪位大领导的股份……“郑遐后半截话没说出来，他让耿涛发挥一下想象力。
耿涛登时眼珠子都圆了。
“您上次莫名其妙弄了个文旅产业领导小组执行组长的头衔，我想东山县一帮领导心里是有想法的，他们摸不清你上面的关系……”
耿涛压低了嗓子：“小郑，你这招可太绝了！我想不到你那么坏。”
“不是，这么安排行不行嘛。”
“唔，真到那一步，这种邪门歪道也不是不可以……”
“这怎么是邪门歪道呢？这是个美丽的误会。我们又没有贪赃枉法徇私舞弊。”
耿涛脸上一片阳光。他有谱了！
想了想，耿涛说：“还言之过早，文案优秀不等于实操优秀，我下一步还得按程序走，约谈！见见我的那位小师妹。”
“海天的宋崇阳、南天的龚雨晴，还有两家公司的代表，我都得约谈。对于诚意投资的商家来说，机会是均等嘛，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心头的雾霾一扫而空，耿涛兴致勃勃地喝了口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小郑，南天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