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内的时间,仿佛被粘稠的蜜包裹,流淌得缓慢而静谧。
谢逸燃搂着怀中温顺的雌虫,鼻尖萦绕着彼此信息素交融后的暧昧气息,如同野兽守护珍宝。
他并不在乎什么帝国荣耀或历史丰碑,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远不及厄缪斯一个依赖的蜷缩来得真实可贵。
而厄缪斯也静静扮演着珍贵的角色,埋首在谢逸燃的怀里,只是一只手还紧紧捂着自己的小腹。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星舰引擎的嗡鸣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从平稳的巡航进入了减速准备阶段。
舷窗外,原本飞速掠过的星云逐渐稳定,远方,格雷斯监狱矿星那灰暗熟悉的轮廓,在视野中越来越大。
他们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也是所有谎言与扭曲的原点。
几乎是同时,谢逸燃敏锐地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微微一僵。
原本深陷睡梦的厄缪斯不知是在何时醒来,深蓝色的眼眸此刻正透过舷窗,沉默地凝视着那颗越来越近的星球。
那里面没了睡意,也没了情动时的迷离,只剩下一种沉甸到近乎认命的冰冷。
谢逸燃不满地蹙眉,手臂收紧,将厄缪斯的脸扳向自己,迫使那双蓝眸看向他。
“看什么?”
他的语气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被忽视的不悦。
厄缪斯醒了,竟敢不在第一时间看着自己,看来之前的教训还不够。
“一个破矿星,有什么好看的。”
谢逸燃这么说着,带着力道揉了下厄缪斯的腰。
厄缪斯身体一僵,转头便与他对上视线,里面翻涌着谢逸燃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情绪。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垂下眼睫,低声道。
“……到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事后的慵懒,却掩不住底下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到了就到了。”
谢逸燃浑不在意,指尖摩挲着厄缪斯后颈的腺体,那里还留着他新鲜的齿痕。
“正好,回去让你好好休息,这破医疗床硌得慌。”
他惦记着的还是他的“巢穴”和他的“孕夫”。
厄缪斯没有回应他的抱怨,只是微微撑起身子,动作间带着些许滞涩。
他避开谢逸燃探究的目光,开始沉默地整理自己身上凌乱的衣物,试图将那身破损的作战服穿得尽可能整齐一些。
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即将重新戴上枷锁的沉重。
谢逸燃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又升腾起来。
他真不喜欢厄缪斯这样,仿佛一离开他的怀抱,那只冰冷、隐忍、背负着沉重秘密的雌虫就又回来了。
“啧。”
他咂了下舌,一把抓过旁边那盒早已凉透的营养流食,塞到厄缪斯手里。
“吃了。”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拒绝。
厄缪斯看着手里的食物,又看了看谢逸燃紧绷的脸,垂下眼眸后,默默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心不在焉,味同嚼蜡,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舷窗外那颗不断逼近的灰色星球上。
星舰终于平稳地接入格雷斯港口特有的、粗粝而沉重的对接通道。
伴随着一阵金属摩擦的轰鸣和气压变化的嘶鸣,舰身轻微震动,彻底停稳。
“哐当——”
舱门尚未开启,外面属于格雷斯的那种混合着矿石粉尘、劣质能源和绝望的气息,已经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几乎是在同时,医疗舱的门被从外面敲响,声音刻板而规律。
“兰斯洛特前少将,奉斯卡蒂罗监狱长之命,迎接您的‘凯旋’。”
门外传来的声音冰冷又无情,带着格雷斯特有的毫无感情的恭敬。
厄缪斯拿着流食包装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深蓝色的眼眸瞬间结冰。
谢逸燃的眉头彻底拧紧,墨绿色的瞳孔里戾气一闪而逝。
斯卡蒂罗?那个阴魂不散的变态?
他一把掀开被子,动作间带着被打扰的暴躁,直接对着门外吼道。
“滚!等着!”
门外的狱警似乎被这毫不客气的呵斥噎住了,沉默了片刻,却没敢再催促。
谢逸燃在卡塔尼亚的“事迹”显然已经以某种形式传回了格雷斯,即使细节不明,也足以让这些底层狱警心生忌惮。
谢逸燃骂完,转头看向厄缪斯。
雌虫已经迅速吃完了最后一口流食,正试图将自己彻底整理回那个无懈可击的“前少将”模样,只有过于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的真实状态。
“怕他?”
谢逸燃走到他面前,抚住他的侧脸,迫使他抬头。
“有我在,你怕什么?”
厄缪斯看着他,那双蓝眸里像是结了一层冰雾,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哑。
“……不是怕。”
是更深沉的东西。
是更遥远 更飘渺,也更能刺痛他的东西。
谢逸燃不知他在想什么,盯着他看了几秒后,忽然扯出一个极其恶劣的笑容。
他低下头,在厄缪斯微微开启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直到尝到一丝铁锈味才松开。
“记住。”
他用拇指揩去厄缪斯唇上的血珠,眼神危险而专注。
“你是我的雌虫,肚子里还揣着我的崽,那个蓝毛变态敢动你一下,我就拆了他的破监狱,把他塞进卡塔尼亚的裂缝里喂蛇。”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毋庸置疑的认真。
厄缪斯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剧烈地收缩。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身体都仿佛在颤抖,再睁开时,却又恢复了原样,但他还是低低的应了一句。
“嗯。”
他没在多说什么,却主动伸手,握住了谢逸燃的手。
两只手紧紧交握,一个滚烫,一个微凉。
谢逸燃满意地哼了一声,这才拉着厄缪斯,一把拉开了医疗舱的门。
门外,数名身着格雷斯制服的狱警肃立两旁,为首的正是斯卡蒂罗的那条忠犬副官。
他看到携手而出的两虫,尤其是谢逸燃那副嚣张到仿佛回自己家一样的姿态,以及厄缪斯颈侧无法掩饰的新鲜咬痕时,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正欲开口说什么时。
谢逸燃却连眼皮都懒得抬,拉着厄缪斯便将他们无视,径直朝着通往监狱核心区域的通道走去。
他的步伐稳健,背影嚣张,仿佛他才是这座钢铁监狱真正的主人。
而被他牢牢牵在手中的厄缪斯,深蓝色的眼眸低垂,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在一片冰封的海面之下。
谢逸燃脚步飞快,满心想的都是赶紧回到他那间简陋却私密的雄虫监舍,然后把厄缪斯塞进去,好好“养胎”。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那扇标志着监狱内部区域的沉重闸门时,一道身影却恰到好处地挡在了门前。
是斯卡蒂罗。
这位格雷斯的监狱长今日似乎特意整理过仪容,脸上甚至带着一种堪称“温和”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深处,依旧沉淀着化不开的阴冷。
他微微躬身,动作优雅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势,拦住了谢逸燃的去路。
“谢逸燃阁下,请留步。”
谢逸燃脚步一顿,眉宇间瞬间凝聚起不耐的风暴,墨绿色的瞳孔冰冷地扫向斯卡蒂罗。
“滚开,好狗不挡道。”
斯卡蒂罗对于这侮辱性的言语似乎毫不在意,笑容反而加深了些许,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还请阁下息怒,不过……您恐怕不能再进入格雷斯了。”
“什么意思?”
谢逸燃的声音陡然危险起来,他下意识地将厄缪斯往自己身后带了带,周身开始弥漫起低气压。
斯卡蒂罗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被谢逸燃护在身后的厄缪斯,然后重新聚焦在谢逸燃身上,语气带着一种故作惊讶的夸张。
“看来阁下还不知情?帝国最高议会与军部的联合敕令已经抵达,您在卡塔尼亚巨渊的卓越功勋,已然传遍帝国,您以雄虫之身,深入绝境,力挽狂澜,重创未知威胁,庇护勘探队……此等壮举,堪称帝国楷模,虫族之光!”
他顿了顿,观察着谢逸燃毫无波动的脸色,继续道。
“因此,您之前的所有‘记录’已被彻底清除。”
“阁下,您自由了。”
恭维话一句接一句,每一句都带着化不开的阴冷。
“并且,按照行程安排,接引您前往帝国主星接受嘉奖与授勋的专属飞舰,此刻就在您身后等候。”
谢逸燃瞳孔微缩,猛地回头。
只见那艘将他们从卡塔尼亚接回的救援舰旁,不知何时已然停泊了一艘体型更小、流线优美好涂装着帝国皇室徽记的华丽飞舰。
舰身熠熠生辉,与格雷斯灰暗粗粝的环境格格不入。
舰舱门口,两名身着笔挺礼服、仪态无可挑剔的皇室侍从正静立等候,目光恭敬地望向他。
这一刻,谢逸燃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厄缪斯从醒来后就显得那般沉默和……认命。
他倏地转回头,深不见底的墨绿眼眸死死盯住厄缪斯,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怒火和被隐瞒的刺痛。
“你早就知道?”
厄缪斯没有回避他的视线,深蓝色的眼眸如同风暴过后的冰洋,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
他抿了抿苍白的唇,极轻地应了一声。
“……嗯。”
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场景。
从卡塔尼亚的影像传回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谢逸燃注定要一飞冲天,与他所在的这片泥淖,彻底分离。
斯卡蒂罗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他适时上前一步,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安抚”的意味。
“谢逸燃阁下,这是无上的荣耀,帝国需要您这样的英雄,请您即刻移步,飞舰将直接送您前往主星,至于兰斯洛特前少将……”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厄缪斯身上,这一次,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戏弄,反而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冷漠。
“他仍需返回格雷斯,完成他剩余的刑期,不过请您放心,鉴于他在此次任务中的……‘辅助’作用,我会按照帝国最新指令,给予他……相应的‘优待’。”
斯卡蒂罗的话语滴水不漏,让人抓不住任何错处,仿佛真的只是一名严格执行命令的监狱长。
这反常的态度,让厄缪斯的心底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警惕。
斯卡蒂罗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放过他,这平静的海面下,必然隐藏着更汹涌的暗流。
谢逸燃看着斯卡蒂罗那副虚伪的嘴脸,又猛地看向厄缪斯,再看看身后那艘象征着荣耀与分离的华丽飞舰,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情绪在胸中炸开。
什么狗屁荣耀!什么帝国英雄!谁在乎!
他只要他的厄缪斯!只要他的巢穴!
谢逸燃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墨绿的瞳孔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一把打开斯卡蒂罗横亘在他身前的手,猛地踏前一步,周身气压低得让旁边的狱警都下意识后退。
“斯卡蒂罗,你他妈找死!”
他声音淬冰,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告诉你,现在,你要么让我进去,要么——我现在就带他走!”
他攥紧厄缪斯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彰显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斯卡蒂罗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变,甚至显得更加“诚恳”了几分。
他微微摊手,做出一个无奈又理解的姿态。
“阁下,您何必如此动怒?……我理解您与兰斯洛特前少将……情谊深厚。”
他刻意顿了顿,观察着谢逸燃的反应。
“但请您也体谅我的难处,帝国法令如山,我若私自放行或是让您带走在押囚犯,这后果……即便是我,也承担不起啊。”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循循善诱的意味。
“阁下,您如今是帝国的英雄,前途无量,何必为了一个囚徒,在此地与我对峙,平白损了您的身份,也耽误了您接受帝国嘉奖的行程?这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他上前半步,声音压低,仿佛推心置腹。
“依我看,不若您先随使者前往主星,以您此次立下的不世之功,晋升爵位几乎是板上钉钉,届时,您身为帝国新贵,手握权柄,想要来格雷斯探望……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何必急于这一时,非要在此地与帝国法令硬碰硬呢?这对您,对兰斯洛特,对我来说,都是最好的出路。”
斯卡蒂罗的话语如同毒蛇,精准地缠绕上谢逸燃的软肋。
他深知,谢逸燃作为一名雄虫新贵,或许可以强行带走厄缪斯,但那意味着与整个帝国统治阶层为敌,即便他力量再强,也必将步履维艰。
而他给出的“未来可期”的选项,听起来是如此的合情合理,充满了诱惑。
而被谢逸燃紧紧攥着手腕的厄缪斯,此刻深蓝色的眼眸,表面沉寂的冰海却是暗流涌动。
斯卡蒂罗会如何对付他,厄缪斯其实并不恐惧。
那些刑罚,那些折辱。
在卡塔尼亚经历过生死,在谢逸燃身边汲取过温暖之后,似乎都不再如以往那般令他窒息。
他真正恐惧的,是斯卡蒂罗话语里描绘的那个未来。
谢逸燃必须走。
这只雄虫天生就该翱翔于宙域银河,享受无上的尊崇与荣耀。
而不是被他这个身陷囹圄、背负罪名的囚徒拖累,一起烂在格雷斯这摊污泥里。
但他无法否认自己的畏惧,他害怕,怕当谢逸燃踏入帝国主星那个繁华耀眼、充斥着高等雄虫和无数优秀雌虫的圈子。
见识过更广阔的天空,拥有更高的权位与地位后……
还会记得格雷斯这个灰暗角落里,曾有过一个他吗?
到那时,谢逸燃身边会环绕着多少出身高贵、容貌昳丽、实力强大且背景清白的雌虫?
他们懂得如何讨好雄虫,懂得贵族间的礼仪与情趣,他们光鲜亮丽,与他这个浑身带着监狱晦气的阶下囚云泥之别。
谢逸燃……会嫌弃他吗?
会觉得他不过是那段冒险经历中一个一时兴起的玩物,一个不愿再提及的污点吗?
而那个,“六个月的谎言”……或许也根本等不到被揭露的那天,谢逸燃就会把他忘掉,那个本就不存在的“崽子”也根本不会再被提前。
当谎言本身都失去了意义,那答案就更不值一提。
这些念头比斯卡蒂罗任何恶毒的折磨都更让他痛彻心扉,但厄缪斯没法不让自己多想。
他没有退路,也习惯了去做最坏的打算。
他不能成为谢逸燃的绊脚石,更不能……在未来某天,从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看到厌恶与嫌弃。
于是,在谢逸燃再次开口前,厄缪斯用力,一点点,极其艰难地,将自己的手腕从谢逸燃紧握的掌心里抽了出来。
主动握住谢逸燃的是他,主动抽手的却也是他。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谢逸燃猛地转头,看向他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厄缪斯避开了他的视线,垂下眼睫,声音低哑却清晰,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疏离。
“他说得对,你应该走。”
谢逸燃瞳孔骤缩,暴怒与一种被背叛的刺痛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厄缪斯——你!”
“谢逸燃,”
厄缪斯打断他,终于抬起眼,那双深蓝色的眼眸里再次对他结上了冰,如同初见时一般,看不到一丝温度。
“别任性了,帝国的嘉奖和你的未来,不应该浪费在这里。”
他顿了顿,几乎是自虐般地,用最平静的语气吐出最残忍的话。
“我们……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