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大到将睡得雷打不动的大房二房夫妻都吵了起来。
陈盼弟眼屎都还没擦干净,一边披着衣服,一边趿拉着鞋子赶来。
四人朝牛爱花凑近了些,睡眼惺忪地问,
“妈,这是咋了?发生啥事了?”
牛爱花真是服了这几个的睡眠质量,家里还有个陆狗蛋现在都还没醒,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老娘什么时候才能指望得上你们几个,要是靠你们,咱大队所有稻子都能毁完喽。”
陆老二见大家伙各个义愤填膺,被勾起了好奇心,
“妈,你就说发生了啥大事,咋全大队的人都起了?”
牛爱花这才将马家兄弟俩的事说出,以防被发现什么,她还特地问了句,
“那马德贵想在咱家水缸里投毒,你们就没听到点动静?”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摇头,大房夫妻脸皮薄,听妈这么问顿时羞臊得不行。
乔凤英红着脸道,
“我倒是迷迷糊糊听到一些动静,还以为是耗子发出的,就没在意。”
陆老大赶忙为自家媳妇开脱,
“妈,都怪我鼾声太大,影响了凤英的判断。”
陈盼弟瞪了眼自家男人,陆老二立即嬉皮笑脸地挠挠脑袋,
“妈,你还不知道我俩,我和盼弟睡起觉来打雷都吵不醒。”
陈盼弟呲牙,在背地里狠狠拧了把丈夫胳膊上的软肉,痛得陆老二嗷呜一声跳起来。
牛爱花简直没眼看,她一共生了四个,各有各的奇葩,她的命咋就这么难!
不过还好有夭夭,不仅弥补了她没生闺女的遗憾,还让她体会到养闺女的乐趣。
话说夭夭呢?从刚才就没看到夭夭。
牛爱花开始四处寻找桃夭夭的身影,不一会就在稻田旁看到了她。
桃夭夭此时正定定看着田坎上掉落的敌敌畏瓶子,女孩皱着秀气的眉毛,小脸上满是疑惑不解,似遇到了什么难题。
牛爱花走过去,怕吓着她,故意发出了些声响,
“夭夭啊,在想什么呢?”
桃夭夭听到妈妈的声音,像是找到了救星,回过头来,好奇地问,
“妈,马德福马德贵是坏人吗?”
她指着散发着难闻气息的敌敌畏,
“他们想给咱家水缸投毒,还想毁了整个大队的稻子,他们是很坏很坏的人,对吧?”
牛爱花点点头附和着她,
“对,是很坏很坏的人。”
可桃夭夭面上却是愈发疑惑,
“如果他们是很坏很坏的人,那为什么马德福要回过头来看马德贵?他明明可以逃脱的。”
人的潜力是巨大的,桃夭夭亲眼看见马德福有逃脱的机会,那两个小伙子根本没能困住他。
可他在听到弟弟误食了敌敌畏后却主动停了下来,甚至朝大队长下跪磕头。
桃夭夭想不通,为什么马德福的举动又像坏人,又像好人。
牛爱花这才弄清楚闺女在想什么,她斟酌着用词,想了半晌才回答这个难题,
“夭夭啊,妈觉得这世上没有纯粹的好人或者坏人,人性是复杂的,各种行动背后都一定有原因和出发点。”
“好人可以因为某件事变坏,坏人也可以因为在乎的人改变,但错了就是错了,做过的坏事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见桃夭夭听得认真,牛爱花拿马家兄弟俩举例,
“就像马德福,他今晚为什么会这么做呢?妈猜肯定是因为马族长。虽说马族长落到这个结果是咎由自取,可马德福兄弟被悲痛迷住了眼睛,他们认为马族长现在这样是咱家和大队所有人造成的,所以他们记恨,他们做了坏事,他们会因此受到惩罚。”
“但同样,马德福也看重心疼马德贵这个弟弟,他确实能逃走,可他放心不下弟弟和家人选择了回头,也选择承担自己的罪过。”
“这并不说明马德福就变好了,只是他身为人,终究有在乎和割舍不下的东西罢了。”
桃夭夭听得一知半解,“人性”二字太过深奥,很多人直到老都没参悟,她还是头一回对这两个字产生疑惑和求知欲。
牛爱花见她眉头依旧紧皱,笑着安慰,
“夭夭别急,有些事和道理等你慢慢长大,亲身经历后,自然而然就会明白。”
桃夭夭一向很听妈妈的话,闻言恢复了笑容,这时,大队长儿子也带人来收走了这些敌敌畏瓶子。
桃夭夭打了个哈欠,桃花眼上蒙了层水雾,
“妈,咱们回去睡觉吧,我困了。”
牛爱花被闺女拉着往家走,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养闺女也不是那么容易,她是不是该多学两个字多看两本书?要不然下次闺女再问些她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岂不是让闺女觉得她没用!
牛爱花决定悄悄卷起来,对了,老三上次寄回来的字帖好像还在,赶明儿让陆狗蛋教她和大山认字。
陆狗蛋同学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小小的人儿正躺在炕上睡得安稳。
另一边,陆三爷将驴车赶得飞起,这才在半个小时内抵达了县医院。
马德贵从驴车上下来就已经不省人事,昏迷着被医护人员推着进了急诊室。
大队长先垫付了医药费,带着被五花大绑的马德福坐在急诊室门口。
男人脸上早已不见先前的狠厉,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靠墙蹲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急诊室大门。
大队长见他这副模样也是无奈,他叹了口气,
“你说说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还害得德贵他……”
马德福流泪不语,脸上尽是悔意,他错了,他不该逼着弟弟做坏事,德贵变成这样都是他造成的,他就是个畜生!
马德福悔不当初,猛地站起用头砰砰砰撞在墙壁上。
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大队长等人吓了一跳,赶紧将人拦下,
“快住脑!”
“再撞下去你也得进去抢救,你还嫌钱花得不够多是吧,我可告诉你,医药费大队可不报销,得你家自己掏。”
这一说马德福果然不撞了,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他下半辈子是注定要在牢里过了,不能再给老婆孩子增加负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马德福从未觉得这一小时如此难熬,就在急诊室大门打开的瞬间,他如豹子般猛地冲上前。
“医生,我弟弟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疲惫的面容上满是无奈,
“他喝了太多敌敌畏,洗胃都没用,你们家属还是赶紧去见他最后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