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外,孝陵卫旧址。
这片被圈定为皇家演武场的广阔土地,今日气氛非同寻常。苍穹之下,旌旗蔽日,猎猎作响。新夯筑的观礼台高达三丈,以水泥为基,青石铺面,其上张设明黄华盖,朱允炆端坐于御座之上,玄衣纁裳,十二旒冕冠下的目光平静而深邃,俯瞰着下方如同棋盘般展开的演武场。
观礼台上,文武百官按品秩肃立。前排是徐辉祖、夏原吉等新政核心,其后则是以李景隆为首的一众勋贵武臣,再后是六部九卿的文官集团。每个人的脸色都迥然不同,期待、审视、疑虑、乃至隐藏的不安,交织成一张复杂的人心图谱。更远处,还有特意被“邀请”而来的几位藩王使者,以及被“恩准”观摩的朱高炽、朱高煦等宗室子弟,他们的存在,为这场演习增添了更多耐人寻味的政治意味。
场中,参与演习的新军第一师一万二千将士,已按演习预案进入指定区域。他们没有像旧式军队那样喧哗鼓噪,而是保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默。蓝色的军服汇成一片肃穆的海洋,燧发枪上的刺刀在秋日阳光下反射出连绵的冷光,如同海洋上跃动的冰冷浪尖。
没有战鼓催征,没有将领耀武扬威地驰骋阵前。只有手持红绿双色令旗的传令兵,在各阵之间沉默而迅捷地穿梭;只有依据《新军操典》严格训练出的各级军官,通过简洁的口令和手势,调整着队伍的阵型。
“陛下,”徐辉祖微微躬身,“演习部队已准备就绪,请陛下示下。”
朱允炆微微颔首:“开始吧。”
徐辉祖转身,向台下侍立的信号官挥动手臂。三发红色的信号弹拖着尖啸,蹿上高空,猛地炸开。
演习正式开始!
首先进行的,是基础操演。
“全军——立正!”
“向右看——齐!”
“持枪——”
“前进!”
伴随着军官们清晰洪亮、节奏统一的口令,一万二千人如同一个整体,动作整齐划一到令人头皮发麻。抬腿,落地,举枪,前进……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尺子量出,万人踏步之声汇成一道沉闷而富有韵律的雷鸣,撼动着大地,也撼动着观礼台上每一个人的心神。那蓝色的方阵,如同一堵无懈可击的移动城墙,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缓缓向前推进。
“这……这还是兵吗?”一位年老文官喃喃自语,他见过京营操练,何曾见过如此纪律严明、肃杀如铁的军队?
李景隆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他是知兵的人,深知要达到这种程度的整齐划一,需要何等严酷的训练和铁血的纪律!这已非乌合之众,而是一台精密、冷酷的杀戮机器!
基础操演完毕,阵型迅速变换。燧发枪兵以营为单位,展开为三排标准的线性阵列。军官位于阵侧,手持军刀,目光锐利。
“第一排——举枪!”
“放!”
“砰!!!!!!”
不是零星的枪响,而是整整一个营,近五百支燧发枪在极短时间内几乎同时爆鸣!声音汇聚成一道震耳欲聋的霹雳!白色的硝烟瞬间从前排喷涌而出,形成一道短暂的烟墙。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第二排士兵已然踏前一步。
“第二排——举枪!”
“放!”
“砰!!!!!!”
紧接着是第三排……
“第三排——举枪!”
“放!”
“砰!!!!!!”
三轮射击,如同疾风骤雨,几乎没有间隙!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第一排的士兵已经完成了退后、装填的动作,再次举起枪口!连绵不绝的爆鸣声和几乎没有停歇的火力输出,让观礼台上所有懂得军事的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已非弓箭的抛射覆盖所能比拟,这是直瞄的、精准的、持续不断的金属风暴!任何试图冲锋的骑兵或步兵,在这等火力密度下,恐怕尚未接近阵前五十步,便已被撕成碎片!
平安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想象着自己率领骑兵冲锋的场景,在那沉默而高效的轮射面前,所谓的勇武和速度,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他赖以成名的战术,在这全新的战争模式前,彻底宣告破产。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当代表假想敌的、由京营旧军扮演的“蓝军”骑兵,依仗着速度和个人勇武,试图从侧翼发起冲锋时,新军的应对更是让所有观礼者目瞪口呆。
没有慌乱,没有后退。位于侧翼的燧发枪营迅速转向,依旧是那令人绝望的轮射。同时,数个小型、灵活的方阵(连级单位)如同磐石般前出,以交叉火力封锁骑兵冲击的路径。更令人心惊的是,伴随着几声短促而特殊的号角声,隐藏在阵型后方的数十门轻型野战炮——“雷神”的缩小版,被炮组人员以惊人的速度推上前沿。
“轰!轰!轰!”
炮口喷吐出炽热的火球和浓烟,实心弹丸呼啸着砸入冲锋的骑兵集群,瞬间人仰马翻;紧接着是霰弹的齐射,如同死神挥舞的镰刀,在冲锋路线上扫出一片死亡区域!
炮火与燧发枪弹幕构成了立体而致命的火力网。扮演蓝军的骑兵们,甚至连靠近到肉搏距离都做不到,便在模拟裁判的裁定下“损失惨重”,被迫退出演习。
整个过程中,新军阵型岿然不动,只有令旗挥动,只有口令传递,只有枪炮的怒吼。没有个人的匹夫之勇,只有整体的、高效的、冰冷的杀戮效率。
观礼台上,已是一片死寂。
文官们大多面色苍白,他们无法理解具体的战术,但那毁灭性的力量和铁一般的纪律,已让他们直观地感受到了恐惧。这力量,完全掌握在御座之上的那位年轻皇帝手中。
勋贵们,尤其是李景隆,面如死灰。他们最后的依仗——对军队的影响力和自身的军事经验——在这支新军面前,彻底化为乌有。任何武力反抗的念头,在此刻都被碾得粉碎。
朱高炽肥胖的身躯微微颤抖,他看向御座上那道年轻而威严的身影,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敬畏。他终于明白,为何父亲会如此忌惮这位堂兄。这已非人力可敌!
朱高煦则瞪大了眼睛,呼吸粗重,他天性崇拜力量,此刻被这绝对的、秩序化的暴力所震撼,心中那股桀骜竟被压下几分,转而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渴望能指挥这样的军队!
演习的最后,是攻城演练。数门重型“雷神炮”被缓缓推至预设阵地,对准了远处一座模拟的砖石堡垒。
“装填完毕!”
“目标,敌方城墙,距离三百五十步,一发试射,放!”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所有炮响都更加沉闷、更加恐怖的巨响,仿佛天崩地裂!巨大的实心铁弹如同陨星般砸在城墙之上!
“轰!!!!”
砖石飞溅,烟尘冲天!那坚固的城墙,在众人眼前,被硬生生轰开一个巨大的、狰狞的缺口!
无需云梯,无需蚁附,只需数炮,便可摧城拔寨!
观礼台上,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了压抑的惊呼,随即又迅速死寂下去。所有人的心中,都回荡着同一个念头:自此以后,世间再无不可破之城池!
演习结束。新军将士重新集结,阵型依旧严整,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表演与他们无关。唯有那尚未散尽的硝烟和空气中浓烈的火药味,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朱允炆缓缓站起身,走到观礼台边缘。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肃立的蓝色方阵,扫过观礼台上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
无需言语。
那沉默的军阵,那尚未散尽的硝烟,那被轰开的城墙废墟,已然昭告天下: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帝国的刀锋,已淬火砺成,只待饮血。
观礼台上,李景隆深深垂下头,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湮灭。他知道,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