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陵,扬州州治所在,雄踞于江水之畔,城郭巍峨,远望自有一股威严气象。
然而,当沈风的船队抵达宛陵码头时,感受到的却并非热情,而是一种隐形的审视与疏离。码头上虽有州府属官按礼制迎接,但程序刻板,气氛冷淡,引领他们前往馆驿的途中,守卫的兵士目光警惕,如临大敌。
馆驿之内,陈设倒还算齐全,但负责接待的小吏态度不卑不亢,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倨傲,言语间透露出“州牧大人政务繁忙,请沈府君稍安勿躁,静候召见”的意思。
周仓、何曼对此颇为不满,面露愠色。贾诩却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仿佛早已料到。沈风本人则泰然处之,吩咐属下安顿好人员、物资,自己则在房中静坐,翻阅随身带来的书卷,似乎全然不将对方的怠慢放在心上。
直至第三日午后,刘繇的召见命令才姗姗来迟。
州牧府大堂,气势恢宏。扬州牧刘繇端坐于主位之上,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身着州牧官服,眉宇间带着封疆大吏的威仪,却也掩不住一丝深藏的疲惫与焦虑。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抬手,示意行礼的沈风就座。
堂下两侧,已坐着数人。其中一人与沈风年纪相仿,面容敦厚,目光沉稳,乃是豫章太守朱皓。另一侧则是刘繇麾下的主要文臣武将,如谋士是仪、武将张英、樊能等,皆面色肃然。
“沈府君远道而来,辛苦了。”刘繇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吴郡、会稽今岁赋税,可曾齐备?”
沈风拱手,从容应答:“回禀州牧,两郡赋税已随船运抵,数目清晰,账册在此,请州牧查验。”说着,示意随从将账册呈上。
刘繇略一翻阅,点了点头,脸色稍霁,但随即又沉了下来,将话题引向核心:“赋税之事,暂且不提。今日请诸位前来,是为商议关乎我扬州存亡之大事!想必沈府君也已听闻,庐江陆季宁(陆康字)公忠体国,不幸城破殉难,袁术逆贼,其势愈发猖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尤其在沈风脸上停留片刻,语气加重:“然,眼下之心腹大患,非止袁术老贼,而是其麾下的孙策孙伯符!”
一名文吏适时将一份军情急报递给刘繇。刘繇将其示于众人,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最新探报,孙策已离寿春,率三千兵马,汇合驻扎历阳的吴景所部,组成联军,兵力已达六千!吴景乃孙策舅父,袁术此前已表奏吴景为丹阳太守!孙策此举,名为助其舅父上任,实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其兵锋所向,直指我丹阳郡!”
堂内顿时响起一阵低沉的议论声。朱皓眉头紧锁,是仪抚须沉吟,张英、樊能、太史慈等将则面露愤慨。
刘繇抬手压下议论,继续道:“丹阳乃我扬州根本,绝不容有失!我丹阳郡内,有八千丹阳精兵,皆是百战骁勇之士!本牧计划,趁孙策小儿立足未稳,于今冬明春之际,再招募新兵加以操练,届时可抽调五千丹阳精锐,主动迎击!”
他目光转向朱皓:“文明(朱皓字),你豫章郡可能抽调多少兵马助战?”
朱皓沉吟片刻,肃然道:“皓必倾力相助!至明年开春,可抽调三千精兵,北上听候州牧调遣!”
刘繇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之色,随即,目光终于正式落在沈风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不容拒绝的压力:“沈府君,吴郡、会稽,乃江东富庶之地,唇亡齿寒之理,不必本牧多言。面对孙策此獠,我扬州需上下同心!不知吴郡、会稽,能派出多少兵马助战?本牧希望,两郡能各出三千精兵,届时与本牧麾下兵马汇合,共破孙策!”
刹那间,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风身上。刘繇及其属僚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期待与施压。朱皓也看了过来,目光中更多是探究。
沈风感受到那无形的压力,却神色不变,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然笑意。他并未直接回答兵马数量,而是起身,对着刘繇郑重一礼,声音清朗,带着毫不迟疑的坚决:
“州牧大人所言极是!孙策狼子野心,侵我州郡,凡我扬州臣子,皆应与之力战!风虽不才,亦知忠义!吴郡、会稽,愿倾力助州牧破贼!”
他话锋一转,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难色:“风愿亲自统兵,前来为州牧大人助战,护卫丹阳!只是…”
他微微一顿,迎着刘繇骤然锐利起来的目光,坦然道:“州牧大人或有所不知,去岁吴郡、会稽两地,先遭疫病,今春又逢涝灾,夏收普遍减产三成以上,民生维艰,府库空虚…风虽有心多派兵马,然大军远征,人吃马嚼,粮草耗费巨大…实不相瞒,风如今最缺的,便是粮草。若粮草不济,纵有万千兵马,亦难以为继,恐误了州牧大事。”
这番话,既表明了坚决支持的态度,又将实际的困难粮草问题,摆在了台面上。姿态放得低,理由也给得充分。
刘繇闻言,眉头紧紧皱起。他自然知道江东今年天时不利,但没想到沈风会如此直接地以粮草为由,在出兵数量上讨价还价。他盯着沈风,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这是推脱之辞还是确有实情。
沈风坦然与之对视,目光诚恳。
片刻沉默后,刘繇深吸一口气,显然不愿在此时与沈风彻底闹僵,毕竟吴郡、会稽的兵马和沈风本人的支持,对他而言至关重要。他沉声道:“沈府君既有难处,本牧亦非不近人情。这样,只要吴郡、会稽肯派兵助战,前来丹阳作战的一切粮草辎重,皆由州府一力承担!如何?”
这已是极大的让步,显示出刘繇对抗孙策的决心,也透露出他麾下确实缺乏足够独当一面的大将和核心兵力。
沈风要的就是这句话!他脸上瞬间露出“如释重负”又“感激不尽”的神情,再次深深一揖:“州牧大人体恤下情,风感激涕零!既如此,风再无后顾之忧!待返回吴郡,必即刻整饬兵马,筹集军械,只待州牧一声令下,风必亲率精锐,前来与州牧会师,共破孙策,卫我扬州!”
他答应得痛快,却巧妙地将具体的出兵人数模糊带过,只承诺“亲率精锐”,并将时间点定在“返回筹备”之后。
刘繇得到了沈风亲自带兵助战的承诺,又解决了对方提出的粮草问题,虽然对未能明确约定具体兵力略有不满,但眼下局面,也不便再强行逼迫,只得点了点头:“好!望沈府君信守承诺,莫负今日之言!”
“风,必不敢忘!”
会谈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却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
退出州牧府,何曼忍不住低声道:“府君,这刘扬州,架子忒大!咱们大老远送来赋税,又答应出兵,他连句暖话都没有!”
沈风淡然一笑,步履从容:“虚礼无关紧要。拿到州府承担粮草的承诺,此行便已不亏。接下来…文和先生。”他看向身旁的贾诩,“该我们主动去拜访一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