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放的躁热笼罩了这片土地。
清晨的人造光洒进屋内,角落的盆栽悄然生长,阴湿的气氛笼罩着这里。
清桐本想出门采购,被棠雨休制止了。
“你想参军吗?”
棠雨休看向她的眼眸微凉,明明是正常的询问,却让清桐凭空产生一股紧张的不适感。
“为什么这么问?”
清桐拿起准备递给棠雨休的面包,碎屑落到地板上。她安静地坐在餐桌前,面露疑惑地与她对视。
“战争要爆发了,我们在后方活不下来的,渡云师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可我们没有经过训练,只会拖后腿吧。”
清桐眉心紧皱,想要再补充些,沉重的气氛却让她噤声了。
“我们的确没有经过系统性训练,但你经历过。”
棠雨休目光炯炯,直视她的时候,仿佛要看穿她内心所有的挣扎与痛苦。
“你……知道?”
“你是小云雀中的杀神,我们曾经给你取过外号。”
清桐的唇抿得更紧了,脸部肌肉紧绷,手臂微颤,用尽全力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怨火。
“……所以?”
“你不会死,小云雀是不死者。”
“所以我就该当一个杀人机器吗?从渡云师的刽子手,变成你们的刽子手?”
清桐猛地站起身,将座椅推进桌里,木椅和地面摩擦,发出刺啦的响声。
“我不是想让你当刽子手,是觉得……”
“够了!你有把我当朋友吗?这么多天的相处里,你从来没有接纳我!
你一直把我当外人,因为我是小云雀,我曾经对你们的同类挥刀。所以我是罪人,我只能当一个杀人机器,对吗?”
清桐的话语声越来越大,近乎尖叫的声音快要冲破屋顶,刺破棠雨休的耳膜。
棠雨休也从座位上起身,站起来直视她的眼睛。如果她的身体是血肉之躯的话,那此刻她的眼眸应该已经严重充血了。
可惜仿生人的身体不够仿真,棠雨休只能看见她气到颤抖的模样,看不到她愤怒背后隐藏的悲伤。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棠雨休眼神坚定,目光望向她时,不带一丝杂质。
“那你是什么意思?”
清桐的声音没有放低,紧皱的眉心也未舒缓半分,只是身体的动作停下了,没有再往后退。
“我的意思是,你的能力不应该荒废,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的话。我认为你可以在战场上发光发热,而不是和我们一起,在这里无助地等待。”
“可是我不想再杀人了,我已经要下地狱了,不想……再沾上血了……我好累。”
清桐的眼眶越发干燥,每每快哭出来时,无声的泪水都在提醒她,你已经不再是人类了,所以你不配流泪。
她的身体软了下去,慢慢坐回了座位。
“那就算了吧。”
棠雨休站在原地,撑着灰白色餐桌,静静地看着她。
“你知道我妈妈和姐姐都是渡云师吗?”
“我知道。”
“我爸爸也是小云雀。”
“嗯。”
清桐看向桌上残渣的目光微滞,双眸渐渐失焦了。
“所以,我为什么要把枪口对准我的亲人呢?”
“嗯,我只是询问一下你的意见,没想要你牺牲这么大的。”
棠雨休的脸颊紧绷,手臂微颤,似乎想要伸手,却又改变了想法。
“我不会去战场的,我可以在这里保护你们。别人我管不着,我的几个朋友,我还是护得住的。”
清桐的声音低沉微弱,却透露出坚定的决心。
“好,抱歉……”
棠雨休在原地伫立了很久,见清桐只是低头盯着桌面,没有泪光闪烁,也没有旁的动作。她便收起碗筷和残渣,进厨房清洗了。
清桐和棠雨休同在屋檐下,却没有任何交流,连续两天都这样。
地下城的粮食告罄,只能靠地下军营的储粮接济。
依然没有人送食物下来,棠雨休查到近日收监入狱的拓荒者人数激增。
看来死战在所难免了,而且是真正的背水一战。
棠雨休最后一次在中心广场演讲,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她站上演讲台的那刻,最后一次迎接所有人坚定的目光,沉重的期待和信任压在她的脊背上,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们预计在四天后开启和渡云师的战斗。四天后即将进入昼夜交替,再之后就是极昼。”
“这是所有拓荒者共存亡的战争,我们不可能置身事外,如果前面的战士倒下了,我们要立刻顶上去。
哪怕在战场上流血,流泪,都比日后因渡云师流汗流血,却只能在黑暗中舔舐伤口强!
所有冷冻人都理应拥有人权,这是本该属于我们的权利!我们只是让渡云师把他们放在我们脖子上的脚移开!
冷冻人的站起从不意味着,其他任何群体的跌倒,除非他们本身就站在我们的脊背上!
压迫者,独裁者终将付出代价!
同胞们,站起来!像个战士一样,用双手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喝彩声,咆哮声此起彼伏,整个广场人声鼎沸,人们都热血沸腾。燃烧的呐喊声化为持续的动力,推动所有人都向前奔跑。
薛奶奶浑浊的眼眶里,闪烁着泪光,落到衣领旁,连衣领都变得温热。
清桐站在人群的末端,群众的呼喊声穿透耳膜,她却像是独自一人站在这里,出神地望着台上的女孩。
直到人群四散而去,广场逐渐空旷下来,棠雨休和薛奶奶一同进屋商量,打理剩下的物资。
清桐仍然杵在原地,望着远方空旷的场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路人见她许久未动,以为她迷路了,走到她身旁拍拍她的肩膀,她才缓缓转头,空洞的目光看向来者。
“孩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
拍她肩膀的是一位和蔼的阿姨,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这时其他的路过的行人也围了过来,清桐周围立刻多了四五个成年人,他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吵得她头痛。
“唉,小姑娘,你是小云雀吗?”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胡须像是一周没剪,耷拉在脸上,看上去皱巴巴的。
“对。”
“你杀过人吗?”
男人的声音如催命符,环绕在清桐的耳畔,架在后颈的无形刀逐渐锋利,慢慢扼紧她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