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掀起的清理风暴,如同疾风骤雨,席卷江南与边境。商号焚毁,货船沉没,人员“失踪”……每一道传回的消息,都带着血腥与毁灭的气息,印证着萧景珩的警告,也刺痛着宋清辞的神经。然而,在这片由敌人制造的混乱与恐慌之下,“暗刃”布下的那张无形监控大网,正以极致的耐心与精准,捕捉着风暴眼中每一丝异常的流动。
宋清辞如同一个最沉着的弈者,在营帐这方寸之地,面对着横跨千里的棋局。她强迫自己压下因敌人疯狂举动而升起的怒火,将全部心神投入到对纷至沓来的信息的筛选与串联中。敌人动得越狠,破绽就可能越大!
来自江南监控点的信息最为琐碎。商号火灾现场已被官府接管,难以靠近,但“暗刃”通过特殊渠道,弄到了一些未被完全焚毁的、边缘账页的残片。上面模糊的字迹经过仔细辨认,隐约可见几笔与“三河镇”方向货栈的大额资金往来记录,时间点就在那批弓弩流出前后!虽然不足以作为直接证据,却进一步夯实了关联。
而那两艘“意外”沉没货船的调查则陷入了僵局。打捞困难,船主船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仿佛人间蒸发。但“暗刃”在排查其社会关系时,发现其中一名“失踪”舵手的妻子,在丈夫出事前曾收到一笔来历不明的巨额银钱,其来源隐约指向了……永昌侯府外围的一个管家名下产业!
这条线索极其微弱,却如同黑暗中的一丝萤火,再次将矛头指向了永昌侯府!
真正关键的突破,来自对“三河镇”走私团伙的持续监控。
在几名核心成员“撤离”后,留守的团伙明显加强了戒备,但也显得更加躁动不安。他们频繁更换碰头地点,行事愈发鬼祟。“暗刃”外围的眼线汇报,曾隐约听到团伙小头目醉酒后抱怨“上面过河拆桥”、“脏活累活咱们干,出了事就让咱们顶缸”之类的牢骚。
更重要的是,在对方高度警惕的情况下,“暗刃”安插在镇中驿站的一个隐秘眼线,捕捉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细节!
一名负责给走私团伙运送日常补给的老樵夫,在一次送货后,无意中向驿站相熟的马夫抱怨,说前几日给“镇东头胡疤子”(走私团伙一个小头目)送柴时,撞见胡疤子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木匣,埋在后院的老槐树下,神情紧张,嘴里还嘟囔着“留一手,保命符”之类的话。
“留一手?保命符?”
这几个字,如同闪电般划过宋清辞的脑海!
在对方进行大规模清理灭口的关头,一个小头目偷偷埋藏东西,还称之为“保命符”?这里面会是什么?账本?往来信件?还是……其他能要挟上线的证据?!
机会!这可能是敌人清理行动中,一个未被及时抹除的、致命的漏洞!
宋清辞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意识到,必须立刻拿到那个木匣!但“三河镇”如今戒备森严,对方很可能也在盯着任何风吹草动。强取,风险极大。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能派“暗刃”直接动手,太显眼。她想到了那个老樵夫和驿站马夫。
一道新的指令迅速发出:“接触老樵夫与驿站马夫,许以重金,设法在不惊动胡疤子及其同伙的情况下,将那个埋藏的木匣弄到手!行动务必隐秘,若事不可为,宁可放弃,亦不能暴露!”
这是一步险棋,利用毫不知情的底层民众,但也是目前最不容易引起对方警觉的方式。
指令下达后,便是更加焦灼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宋清辞在帐内来回踱步,无法安坐。她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成功的,失败的……那个小小的木匣,可能装着足以颠覆一切的铁证,也可能只是一个无用的空盒,甚至是一个诱饵。
两天后,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暗刃”终于传回了消息!
行动成功了!
木匣已被一名“暗刃”成员伪装成收山货的商人,通过驿站马夫牵线,从那个贪财又胆小的老樵夫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买”了过来!整个过程,胡疤子及其同伙毫无察觉!
装着木匣的包裹被以最快速度、通过绝对可靠的渠道,送到了宋清辞的营帐。
帐内烛火通明。宋清辞的手心因紧张而微微汗湿。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外层伪装的油布,露出了里面那个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粗糙的小木匣。
匣子没有锁,只是用麻绳简单捆着。她解开绳索,屏住呼吸,缓缓掀开盒盖。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封泛黄的信件,以及一本薄薄的、字迹潦草的账册。
宋清辞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展开。信上的字迹她并不熟悉,内容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家书,问候父母,谈及江南风物。然而,当她看到落款处的名字和日期时,瞳孔骤然收缩!
落款是:沈文渊!
日期:元启七年,秋!
正是她父亲案发前数月!沈文渊“丁忧”离营后所写!
信的内容看似平常,但其中一句“江南米贵,然盐利颇丰,兄所托之事,已有眉目,不日当有‘灰隼’传书详禀”,让宋清辞浑身一震!
“灰隼”!这个代号再次出现!沈文渊在离营后,竟然还在为某人(信中的“兄”)办理与“盐利”和“灰隼”相关的事情!
她强压激动,迅速翻阅其他信件和那本账册。
信件不多,但内容越来越触目惊心!其中一封没有落款、笔迹刻意扭曲的密信,直接提到了“北边要的‘硬货’已备齐,走‘三河’老路,需加价三成”,时间与那批弓弩流出完全吻合!
而那本账册,更是清晰地记录了一笔笔通过“灰隼”渠道流出的资金和物资,接收方赫然标注着“北狄右贤王部”!其中一项,明确写着“精制臂张弩二百,箭五千”,时间、数量,与“暗刃”之前查到的黑市弓弩信息完全对应!
铁证!
这是真真正正、无法辩驳的铁证!
不仅证实了军械走私北狄的叛国行径,更直接将沈文渊这位父亲当年的首席幕僚,拖入了这场阴谋的旋涡中心!他并非无辜离去,他极可能是在为背后的主使者(信中的“兄”)处理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而他的“意外”坠崖,恐怕也是因为知道得太多,被灭口了!
宋清辞拿着这些纸张的手,因极致的愤怒与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激动而剧烈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不是悲伤,而是为父亲、为枉死的将士、为沈先生可能被迫参与的无奈与最终的遭遇感到的滔天愤懑!
她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能将这些国贼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关键证据!
然而,狂喜之后,是更深的忧虑。
证据在手,如何用?如何确保它能安全送抵京城,送到萧景珩手中,或者直达天庭?敌人此刻定然如同受伤的困兽,警惕性极高,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疯狂的报复。
她小心翼翼地将信件和账册重新收好,放入木匣,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抱着父亲沉冤得雪的希望,也抱着足以引爆朝堂的惊雷。
隼影已然浮现,铁证惊雷在手。
下一步,该如何将这惊雷,掷向那盘踞在帝国顶端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