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河滩的风带着沙砾与铁锈的味道，吹过扭曲的军用卡车残骸，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秦雪半跪在地，用找到的军用水壶小心翼翼地给老刀干裂的嘴唇滴入几滴宝贵的水。陈默则在残骸间更深处摸索，希望能找到更多有用的物资——或许是一盒未被污染的压缩饼干，或许是一把还能击发的武器。
陆尘背靠着一块焦黑的装甲板，阴影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紧闭双眼，并非休息，而是在全力运转【意志锚点】，
意识深处，那三缕秩序初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练，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钢，散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光与热，勉强构筑着一道摇摇欲坠的堤坝，抵御着外界无孔不入的混沌低语与体内翻腾的侵蚀之力。69.1%……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但此刻，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刚才读取到的记忆碎片。
那不是画面，而是一种纯粹的、濒临极限的感知，混杂着绝望的呐喊与终极的恐惧。
「……不是协议！重复，归墟不是协议！“它们”来了！“它们”是——！」
通讯在此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意识被彻底撕碎、湮灭的虚无感。
“它们”。
这个词，比任何已知的怪物、任何复杂的阴谋都更令人不寒而栗。它意味着“归墟”并非一个人类发起的、哪怕再疯狂的计划，而是某种……活着的，或者说，拥有某种集体意志的“存在”。
“陆尘？”
略带沙哑的、虚弱的声音响起。
陆尘猛地睁开眼，看到旁边临时用帆布和杂物垫起的担架上，王虎正努力偏过头，浑浊但已然恢复清明的眼睛望着他。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和疲惫，却重新燃起了属于“王虎”的意志之火。
“虎子。”陆尘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王虎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笑容，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他目光扫过周围，看到昏迷的老刀，意识模糊的山猫，以及忙碌的秦雪和陈默，刚毅的脸上线条更加硬朗。“给大家……添麻烦了。”
“活着就好。”陆尘言简意赅，顿了顿，补充道，“你妹妹……”
王虎眼神一凝，下意识地想去摸胸口，那里曾挂着妹妹小雨给他的护身符，如今空空如也。他闭上眼，似乎在感应着什么，片刻后，眉头紧锁：“很模糊……但还活着。有一种……被隔绝的感觉。”
陆尘心中微沉。王小雨的状态，是另一个悬在头顶的利剑。
这时，陈默从一辆倾覆的通讯车残骸里钻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烧焦一半的平板电脑和几块同样焦黑的电池，脸上带着混合着失望和一丝兴奋的神情。
“指挥官，秦队！大部分设备都烧毁了，但这块硬盘……外壳损毁严重，但核心存储区可能还有救！需要时间尝试数据提取。另外，我在残骸外围发现了一些痕迹……不是变异体的，更像是……人类的脚印，很新，不超过两天，朝着河床下游去了。”
新的线索！
秦雪立刻走了过来，接过那块焦黑的硬盘，掂量了一下：“能修复吗？”
“不确定，但值得一试。需要相对稳定的环境和电力……哪怕一点点。”陈默看向陆尘，“陆哥，你的那个……‘钥匙’，能感应到下游有什么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陆尘身上。
陆尘深吸一口气，压下脑海中的杂音，再次将意念沉入体内。那枚沉寂的钥匙碎片微微震动，散发出微弱的、指向性的波动。它不再像之前指向金库基地节点时那样明确，更像是一种模糊的牵引，指向清河干涸的下游方向。那里，似乎存在着某种……秩序的“回响”，并非节点本身，更像是节点被摧毁后残留的印记，或者，是与之同源的东西。
同时，他也能感觉到，钥匙碎片对军方残骸本身弥漫的那种“死亡秩序”——即强烈执念形成的记忆碎片——仍有微弱的共鸣，但已不如第一次读取时强烈。
“下游。”陆尘睁开眼，肯定了陈默的判断，“有微弱的感应，可能是另一个遗迹，或者……某个小型庇护所。但不确定是否安全。”
他隐瞒了关于“归墟”即“它们”的信息，现在说出来，除了增加恐慌，毫无意义。
秦雪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担架上的三名伤员，最后落在陆尘同样不佳的脸色上。
“我们携带的饮水，省着点用，大概能支撑四天。王虎刚醒，老刀和山猫经不起颠簸。在这里停留超过两天，风险太大。”她声音冷静，做出了决断，“向下游移动。目标：寻找一个可供短期固守、有水源或可获取水源的地点。陈默，优先尝试修复硬盘。陆尘，你负责感应方向和预警。我来规划路线和布置警戒。”
她顿了顿，看向陆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在找到安全点之前，除非生死关头，禁止你动用任何力量。你的状态，是团队目前最大的变量。”
陆尘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知道秦雪是对的。他这根支柱一旦垮掉，刚刚获得一丝喘息之机的团队将瞬间分崩离析。
简单的休整后，队伍再次踏上艰难的路程。
秦雪和陈默用找到的军用帆布和钢管制作了简易担架，由状态稍好的秦雪、陈默以及勉强能行动的陆尘轮流抬着老刀和山猫。王虎则咬着牙，用未受伤的腿和一根充当拐杖的金属棍，艰难地跟随。
沿着干涸龟裂的河床向下游移动，速度缓慢得令人心焦。烈日炙烤着大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沙尘。周围的废墟景象逐渐变化，从纯粹的军事残骸，开始出现一些民用建筑的碎片，预示着他们正在离开纯粹的军事冲突区，可能接近某个曾经的聚居点或交通枢纽。
陆尘走在队伍侧前方，大部分精力用于维持【意志锚点】，同时分出一丝心神与钥匙碎片保持连接。那模糊的牵引感始终存在，时强时弱。
途中，他们遭遇了几波零散的、形态扭曲的低阶变异体，都被秦雪和陈默用找到的军用刺刀和一把只剩几发子弹的手枪谨慎解决，避免了大的动静。陆尘没有出手，他能感觉到，每次战斗时，秦雪和陈默都在刻意将他护在身后。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让他心情复杂。一方面，他确实需要保存每一分力量；另一方面，身为团队最强的个体（至少在潜力上），这种无力感让他备受煎熬。意识侵蚀度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而不落，持续消耗着他的精神。
黄昏时分，他们找到了一个理想的临时过夜点——一个半塌的、由混凝土构筑的河岸观测所。入口狭窄，易守难攻，内部空间虽然不大，但足够容纳几人，并且顶部有部分遮蔽，能抵御夜间的寒风和可能的窥探。
将伤员安置好，布设好简单的预警装置后，陈默立刻投入到修复硬盘的工作中，利用找到的零星工具和一块从残骸里拆下的、电量未知的备用电池尝试连接。秦雪则负责分配所剩无几的饮水，并值守第一班夜岗。
陆尘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体内秩序初火与混沌侵蚀的拉锯战。侵蚀度没有明显下降，但也没有继续攀升，这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他尝试着更精细地操控初火，不是对抗，而是如同编织般，在意识受损的区域构建更细微的防护结构。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却让他对【意志锚点】和秩序初火的理解加深了一丝。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不明嚎叫。
负责第二班岗的陆尘，正凝神感应着钥匙碎片传来的微弱波动，试图从那种模糊的牵引中分辨出更多信息。
突然——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鸣，通过钥匙碎片传递过来。
不是下游的牵引感！
这震鸣来自……更远的方向，更深的地下，或者说，是某种超越常规物理空间的层面。它带着一种古老、苍凉、以及……难以言喻的悲伤与决绝。
与此同时，他体内那三缕秩序初火，仿佛被投入火星的油料，猛地炽烈了一瞬！
虽然只有一瞬，随即恢复原状，但那瞬间爆发的光芒与热量，几乎让他闷哼出声。一股纯净而强大的秩序力量，如同甘霖般拂过他饱受侵蚀的意识，那69.1%的侵蚀度，竟然肉眼可见地微微波动了一下，下降了0.1个百分点！
怎么回事？！
陆尘猛地站起身，看向震感传来的方向——那是与他们计划前往的下游截然不同的方位，深入更加荒芜、废墟更加密集的区域。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直专注于修复硬盘的陈默发出一声低呼：
“陆哥！秦队！有……有信号了！”
陆尘和被惊醒的秦雪立刻围了过去。
只见那焦黑的平板电脑屏幕上，跳动着大量扭曲、破碎的代码和文字片段，其中几个词组被陈默用高亮标出：
「……黄昏……白塔……最终协议……启动……」
「……守护者阵列……第七节点……失陷……」
「……警告：非授权访问……检测到“钥匙”特征码共鸣……」
「……坐标……锁定……发送……」
信息的最后，是一个不断闪烁的、极其精确的经纬度坐标。
而这个坐标指向的位置，赫然与陆尘刚才通过钥匙碎片感应到那奇异震鸣和初火异动的方向，完全重合。
陈默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这个信号……不是硬盘里的！是刚刚……主动发过来的！它……它好像在呼叫‘钥匙’！”
临时观测所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下游模糊的牵引，与这突如其来的、指向明确的坐标信号，形成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径。
一条可能通向生存的喘息，另一条，则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与机遇，并且直接关联着“钥匙”和那神秘的“黄昏白塔”。
选择，再次摆在了这支疲惫不堪的队伍面前。
秦雪看向陆尘，眼神锐利：“刚才的震动，你感觉到了？和这个有关？”
陆尘缓缓点头，感受着体内初火那尚未完全平息的余温，以及意识中那微不足道却真实不虚的0.1%的侵蚀度下降。
他看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仿佛能穿透夜幕，看到那个坐标所指示的地点。
“嗯。”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重，
“那里，有什么东西……醒了。或者，一直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