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最有名的酒楼之一,太白楼的雅间内。
桌上杯盘狼藉,尤其是王保保面前,堆满了啃得干干净净的羊骨头。
这位新晋的海西侯,虽然穿上了大明的官服,但这吃饭的架势,依旧保留着漠北草原的豪迈。
或者说是凶残。
“嗝——”
王保保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饱嗝,随手抓过一条巾帛擦了擦嘴上的油光,然后那双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徐景曜。
“那个……大侄子啊。”
徐景曜嘴角一抽:“侯爷,这称呼是不是乱了?按理说,您是我大舅哥。”
“那不重要!”王保保大手一挥。
“我听说,你在那个水云间里,搞了个什么……至尊金卡?”
徐景曜心里咯噔一下。
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吧?
那是他为了圈那些顶级勋贵的钱,特意推出的会员制。
持有此卡者,不仅可以走专用通道,不用排队,还能享受全单八折,甚至有专属的更衣室和技师。
全金陵城,一共就发了十张。
“呃……是有这么个玩意儿。”徐景曜含糊其辞,“不过那是为了回笼资金,早就卖完了。”
“卖完了?”王保保眉毛一竖,“少废话!我知道你手里肯定还有私货!给我弄一张!”
“侯爷,您这就……”
“我怎么了?”王保保理直气壮。
“我是你大舅哥!是你未来的亲戚!再说了,我为了你们大明,连脸都不要了,去跟那帮高丽棒子演戏,现在还得去辽东卖命!我要张卡过分吗?”
“不过分,但是……”徐景曜一脸肉疼,“那卡……一张得预存五千两银子啊!”
“谈钱伤感情!”王保保一拍桌子,“记账!都记在……记在太子的账上!”
徐景曜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招记账大法,他是跟谁学的?
太子要是知道这事儿,估计能当场把东宫给拆了。
“侯爷,这事儿咱们好商量,好商量……”
徐景曜感觉自己再待下去,非得被这老流氓给敲诈得底裤都不剩。
他眼珠子一转,捂住了肚子,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哎哟……哎哟……”
“怎么了?”王保保皱眉。
“可能是刚才那菜太寒了。”徐景曜龇牙咧嘴,“不行,我得去趟茅房!憋不住了!”
“侯爷您先喝着,我……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不等王保保反应,脚底抹油,拉开门就溜了出去。
身后传来王保保不屑的嘲笑:“切,汉人的身子骨,就是虚!这都能肚子!”
出了雅间,徐景曜长舒了一口气。
酒楼的走廊里铺着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此时正是饭点,大堂里人声鼎沸,但这二楼的雅间区,却相对安静。
徐景曜其实并没有多急,他就是想出来透透气,顺便想想怎么把那张至尊金卡给赖掉。
他慢悠悠地顺着走廊往茅房的方向走。
路过隔壁一间名为听雨轩的雅间时,房门并没有关严,留着一道指头宽的缝隙。
里面传来了推杯换盏的声音,还有一个让徐景曜觉得有些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的声音。
“……福寿啊,这事儿你办得不错。来,这杯酒,爷赏你的!”
一个透着股傲慢劲儿的声音说道。
紧接着,那个让徐景曜觉得耳熟的声音响了起来。
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卑微和讨好,还有几分喝多了之后的含糊。
“谢……谢爷赏!小的……小的哪敢居功啊。只要爷高兴,以后……以后有什么消息,小的……第一时间给您送来!”
徐景曜原本都要走过去了,听到这就话,脚步一顿。
福寿?
这名字……怎么这么熟?
魏国公府!
大门口那个看门的老苍头,因为腿脚不好退下去了,接替他的那个三十多岁,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门房管事……
不就叫福寿吗?!
徐景曜的汗毛,瞬间就竖了起来。
一个国公府的门房,虽然也是个管事,但说到底就是个下人!
他怎么可能有钱,来这太白楼的雅间里吃饭?
这里一顿饭,少说也得好几两银子,够他福寿全家吃半年的!
而且,听那话里的意思……
“以后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给您送来”?
这是在……卖情报?!
徐景曜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凑到了那道门缝边,竖起了耳朵。
雅间里,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几分诱导。
“最近……你家那位四公子,好像挺忙啊?听说,还经常往城外跑?”
“是……是挺忙。”福寿的声音带着醉意。
“四公子他……他在城南的庄子上,好像养了头牛……还整天带着个叫江宠的小子,神神秘秘的……”
“养牛?”尖细声音嗤笑了一声。“除此之外呢?比如……太子殿下,是不是经常去府上?”
“去!常去!”福寿为了讨好对方,竹筒倒豆子一般。
“前儿个晚上,太子殿下的贴身太监还来过,虽然没进门就被夫人挡回去了……但小的看得真真的,那是东宫的腰牌!”
“还有……还有老爷和几位公子,最近常在书房议事,一聊就是半宿,还不许旁人靠近……”
徐景曜在门外听得是心惊肉跳,后背的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
家贼难防!
这福寿,竟然是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作为门房,他虽然接触不到核心机密,但他掌握着魏国公府的人员进出、社交往来,甚至能通过谁来了,待了多久,推测出很多关键的信息!
这些信息若是落到了有心人手里……
比如胡惟庸,比如那些想找徐家麻烦的言官。
那后果,不堪设想!
那个尖细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徐景曜透过门缝,小心翼翼地往里看去。
只可惜,角度太偏,他只能看到一个背对着门口的背影,看身形有些瘦削,不像是武将。
而福寿那个狗奴才,正满脸通红地抱着个酒壶,笑得跟朵菊花似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银票。
“行了。”
那个背影似乎得到了想要的信息,站起身来。
“这些银子你拿好。记住,嘴巴严点。要是让你家国公知道了……”
“晓得!晓得!”福寿点头如捣蒜。
“借小的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小的这就回府,今晚正好轮到小的当值……”
徐景曜知道,不能再听下去了。
再听下去,万一对方出来撞个正着,打草惊蛇不说,自己这小身板也未必是对手。
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轻手轻脚地退后了几步。
然后故意加重了脚步声,装作刚从茅房回来的样子,大声咳嗽了两声,朝着王保保所在的雅间走去。
“咳咳!这菜真邪性啊。”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推开了自己雅间的门。
屋内,王保保正拿着一根剔牙棒,优哉游哉地剔着牙。
“哟,拉完了?”王保保瞥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掉茅坑里了呢。”
徐景曜关上门,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侯爷。”
徐景曜放下酒杯,看着王保保,声音低沉。
“这顿饭,咱们可能……吃不太安稳了。”
“怎么?”王保保一愣,随即眼中精光一闪,“有人找茬?”
“不是找茬。”
“是家里……进耗子了。”
“而且,这只耗子,正在隔壁……偷吃呢。”
王保保闻言,放下了剔牙棒,手按在了桌子上。
“需要我……帮忙抓耗子吗?”
“不急。”徐景曜摇了摇头,“抓耗子容易,但这耗子背后的主人,才是大鱼。”
他凑到王保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王保保听完咧开嘴。
“有点意思。”
“行,这活儿,我接了。”
“就当是……抵了那张至尊金卡的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