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士信毫不停留,如同人形战车,又撞向第二名骑兵!
他根本不用手,只是凭借肩膀、胸膛、甚至头颅的冲撞!
状若疯虎,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那些骑兵被他这不要命的架势和蛮力所慑,一时竟被冲得阵脚微乱。
“放箭!射死他!”
带队的校尉见状,厉声下令。
他看出了罗士信双手不便,近战虽勇,却难防箭矢。
后方的弓箭手立刻摘弓搭箭,近距离对准罗士信!
“士信小心!”秦琼远远看见,嘶声大喊。
罗士信听到了,但他没有躲,反而张开双臂,如同护雏的母鸡,将秦母和附近的几名老弱死死挡在身后!
他怒目圆睁,瞪着那些弓箭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
“嗖嗖嗖——!”
箭矢离弦,如此近的距离,根本无从躲避!
“噗!噗!噗!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响起!
罗士信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胸口、腹部、肩头瞬间插上了七八支羽箭!
鲜血如泉涌出!
但他竟没有倒下!
反而向前猛扑而上,用无法握拳的双臂,横扫向最近的两名弓箭手!
“砰!砰!”
两名弓箭手被扫飞出去!
更多的箭矢射来!
“噗噗噗...”
罗士信成了最显眼的靶子,顷刻间,他前胸后背便插满了箭矢,宛如刺猬!
鲜血浸透了他破旧的战袄,顺着裤腿流淌到地上,汇成一滩触目惊心的猩红。
终于,他的动作迟缓了下来,眼神开始涣散,但双腿依然如同生根般钉在地上,死死挡在秦母等一众老弱妇孺的身前。
“士信!”秦琼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吼,手中双锏狂舞,不顾一切地杀散眼前之敌,向着这边冲来!
罗成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看着那个被射成刺猬,却依旧屹立不倒的雄壮身影,看着他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去,心中突然没来由地狠狠一揪!
一时间...竟好似感同身受,那些箭矢仿佛不只是射在了罗士信的身上,更是射在了他的心头!
这感觉来得突然而强烈,让他持枪的手竟微微颤抖了一下。
王伯当、姜松等人也纷纷怒吼,目眦欲裂,攻势更加疯狂。
单雄信则是面色复杂,看了一眼官军的方向,心中轻轻一叹。
秦母早已是泪流满面,看着眼前这个一直憨厚地叫自己“娘”的傻大个儿,泣不成声:“儿...娘的儿啊...”
罗士信听到了秦琼的悲吼,听到了秦母的哭泣。
他染血的嘴角,似乎极其艰难地向上扯了一下,仿佛想露出一个笑容。
然后,那具插满箭矢的魁梧身躯,终于缓缓地向前倾倒。
“轰...”
尘土微扬。
瓦岗第一猛士,曾击破靠山王长蛇阵的罗士信,为了保护义母,万箭穿身而亡。
他的死,如同一声沉重的丧钟,敲在每一个瓦岗幸存者的心头。
悲愤与绝望,化作了更加疯狂的求生欲望。
......
距离“乙七”战场东南约三里处,一处林木稀疏的山岗之上。
凌云负手而立,一身玄色常服在山风中微微拂动,身形挺拔如松岳。
他所在的位置极佳,恰好能俯瞰下方那片混乱而惨烈的战场。
一切,尽收眼底。
在他身侧稍后一步,李密垂手肃立。
他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衫,脸上还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苍白。
李密顺着凌云的目光望去,看着下方那场决定瓦岗命运、乃至可能影响天下格局的血战。
就在昨日,他还是那场“挣扎”中的一员,是那“濒死巨兽”名义上的头颅,还在为投靠太原后的地位得失而心绪难平。
而此刻,他却已超然局外,站在了这位真正执棋者的身边,以另一种视角,观看着自己昔日部属、同僚的生死搏杀。
这种感觉,诡异、荒诞,又带着一种直达骨髓的清醒。
他看到了李元霸那非人的勇力在敌阵中“克制”地发挥。
看到了宇文成都等官军将领“奋力”却“恰到好处”的缠斗。
看到了李家军精锐在箭雨和阻击下不断减员却依然奋勇向前。
看到了瓦岗残部以惨重的代价冲破拦截,那混乱队伍中不时有人倒下。
甚至...隐约看到了罗士信那魁梧身影被箭雨淹没...
李密的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
那不是兔死狐悲的同情,而是一种更深刻的恐惧。
他看明白了,这场看似激烈无比的突围与阻击,其节奏、其伤亡、其最终走向,似乎都隐隐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
而这条线的源头,就在自己身旁这位沉默的年轻王者手中!
王世充的“顽强”抵抗,宇文成都的“奋力”拦截,李元霸的“留手”冲阵,李家军的“重大伤亡”,瓦岗的“惨烈突围”...
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无比真实,足以骗过天下人的惨烈画卷!
而画卷的最终落笔处,正是凌云想要的结果——瓦岗残部被李家“艰难”救出,李家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双方“自然而然”地合流。
同时官军也展现了“强大”的战力,足以震慑其他蠢蠢欲动者。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李密心中无声地喃喃,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曾经也自诩谋略过人,能搅动风云,但比起眼前这位以天下为棋盘、以万军为棋子,甚至连李元霸那等凶神都能掌控的虎威王,他那点算计,简直如同稚童游戏,可笑至极!
他偷偷瞥了一眼凌云的侧脸。
那张年轻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激动、紧张或者怜悯,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仿佛下方流淌的鲜血、消逝的生命,都不过是棋枰上必要的损耗。
这份绝对的冷静与掌控力,让李密感到了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他知道,自己这条暂时保住的性命,从此...将彻底系于此王之手,再无半点自主可能。
任何异心,在这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面前,都将无所遁形,否则,他的结局只会比罗士信,比下方正在死去的那些人,更惨。
“法主。”凌云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并没有回头。
李密浑身一凛,连忙躬身:“在。”
“你看,这局棋,下得如何?”凌云的目光依旧落在山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天气。
李密咽了口唾沫,谨慎地措辞:“大王...算无遗策,洞若观火。王世充、宇文成都执行有力,李家...入彀而不自知,瓦岗...已成大王掌中之物。此战过后,天下大势,将更加明晰。”
他说的都是事实,但避开了对具体伤亡的评判,也隐藏了内心深处那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凌云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棋子各有其用,弃子亦有弃子的道理。罗士信勇则勇矣,然心性单纯,易为他人所持,又曾伤于本王之手,心怀怨望,留之无益,反是隐患。今日为护秦母而死,全其忠义之名,也算得其所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