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几日,瓦岗的守军们便被折磨得近乎麻木。
明知官军大概率是佯攻,却又不敢有丝毫松懈,万一某一次是假戏真做,关隘便有失守之危。
这种时刻提心吊胆,却总是拳头打在空气中的感觉,最是消耗人的心志。
......
官军大营,中军大帐内,王世充认为时机已至,“间”策,这把最为阴险的软刀子,该出鞘了。
“大王,”王世充躬身向着上方的凌云请示,“‘困’、‘疲’已见其效,瓦岗内部焦躁。末将请命,行最后的‘间’策。”
“准。”凌云的声音平淡无波,却似带着决定千军万马命运的力量。
王世充领命,立刻精心挑选了数批机警狡诈的细作。
他们的任务,并不是去收买瓦岗的那些将领——因为那太难,也容易暴露。
而是携带重金,混入瓦岗势力范围内的市井,以及底层的军士之中,为此,王世充还利用了近日来被俘又“逃脱”的瓦岗降卒作为媒介,散播流言,埋下猜忌的种子。
流言如同瘟疫,悄无声息地在瓦岗寨内外蔓延开来。
最初只是些底层军士在私下议论:
“大伙儿,裴仁基将军到底是朝廷出身,当初投降乃是迫不得已,如今官军三十万大军围困,听说...王世充偷偷给他递了话,许他重归朝廷,官复原职呢!”
“还有那个新来的单雄信,被虎威王抓去登州关了那么久,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最要命的是姜家父子,当初他们来投不久,罗艺老侯爷就被虎威王砍了脑袋,这也太巧了?如此一来死无对证,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罗老侯爷派来相助罗成将军?”
这些话抓不住源头,却轻易地钻进每个焦虑不安的心里。
聚义厅里,气氛压抑。
李密坐在上首,脸色难看。
徐茂公的目光严肃地扫过众人。
秦琼紧抿着嘴唇,罗成双手紧握。
王伯当胸膛起伏,强压着怒火。
裴仁基面沉如水,裴元庆年轻的脸上写满了不忿。
姜松面无表情,身边的姜焕则是时不时抬头看向罗成的方向。
末端的单雄信,眉头微蹙,似乎也在为流言烦恼。
“都听到了吧?”李密声音冷硬,“有人不想让我们好过,想从内部搞垮我们!这种时候,谁信了这些鬼话,谁就是蠢货!”
徐茂公接过话头,语气比起李密缓和一些,却透着认真:“魏公说得对。诸位既然坐在了这里,就是自己人。过去的都过去了,眼下...官军大举围困,手段层出不穷,我等唯一的生路就是抱成团!”
裴仁基立刻站起来,声音带着被冤枉的激动:“魏公!我裴仁基若有三心二意,天打雷劈!”
裴元庆也站起身,恶狠狠地嚷嚷:“要让我听到谁再乱嚼舌根,我砸碎他的牙!”
姜松的话简短有力,只有六个字:“姜某问心无愧。”说完,又看了一眼罗成。
感受到他的目光,罗成心头一暖,站起身,沉声道:“我信兄长!”
秦琼也表态道:“叔宝信得过诸位兄弟。”
单雄信也适时地站起身来,却没有说话,只是朝众人抱了抱拳,便又重新坐下。
自他来到瓦岗寨之后,除却开始的几日,之后的日子里大多便都沉默寡言,现在这副做派,众人也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见主要被流言波及的几人都表了态,李密脸色稍霁,再次开口,强调团结一心,并严令彻查流言的来源,一旦发现,立斩不饶。
然而,猜忌的种子一旦落下,又岂能这般轻易被拔除?
尤其是在物资日渐紧张,外部压力过大的环境下,更容易生根发芽。
......
晚间,罗成独自一人在校场上练枪,枪影纷飞,带着一股狠厉和怨气。
秦琼走了过来,默默看了一会儿,叹道:“表弟,你的心乱了。”
罗成收枪而立,额头见汗,呼吸也有些急促,他看向秦琼,眼中带着血丝:“表哥!流言虽然可恶,可...可我爹...他真的死得好惨啊!凌云!此仇不共戴天!”
他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
“可是...我们真的能赢吗?外面是三十万大军,纵然此次我等能击退王世充,可...下一次呢?下一次会不会就是凌云那个刽子手亲自领兵前来?
“我怕...我怕我们最终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罗成第一次在秦琼面前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恐惧。
凌云的名字,就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而父亲的死,更是加深了这种恐惧。
秦琼的面上飞快的拂过一抹担忧,转瞬即逝,随即按住他的肩膀:
“成则王侯败则寇!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便无回头之理。瓦岗上下齐心,未必不能与凌云一战!纵然...纵然最终败了,马革裹尸,也好过苟且偷生!”
罗成看着表哥刚毅的面容,心中的恐惧稍减,但那份对凌云刻骨的仇恨与畏惧,却已深种,难以拔除。
......
往后的日子里,流言虽然被止住了,可流言之中提及过的那几位,如今走在寨中,那些看向他们的目光,总是带着几分审视。
瓦岗寨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裴仁基父子明显感觉到一些以往亲近的将领的疏离。
一次军议后,负责粮草分配的是一名最早入伙,曾在原盟主翟让手下做过事的“老人”。
此人对裴仁基麾下士卒申领的口粮份额,卡得十分严格,言语间虽然客气,却也透着公事公办的态度。
裴元庆年轻气盛,当场就要发作,被他父亲死死按住。
裴仁基的面庞微微抽动,显然也被气得不轻,但他比裴元庆沉稳,能沉得住气,最终只是沉默地带着儿子离开,背影显得有些萧索。
单雄信自那一日后,则变得更加沉默,几乎不与任何人交谈。
大多数时间,他都是独自一人,寻个清静点儿的地方,喝着酒,晒着太阳,时不时擦拭几下他的金钉枣阳槊,仿佛寨中因流言而起的纷扰,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也就是这种近乎孤傲的姿态,反而让一些原本怀疑他“心虚”的人,觉得他或许是性情如此,或是心中坦荡。
最不平静的,或许还是罗成。
虽然有秦琼的开导,可想到自己被凌云“折辱”的画面,想到父亲的死,他便感觉那些投来的目光,似乎都带着嘲笑与不屑。
姜松向来细心,自然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这位异母弟的不对劲儿,这几日几乎时刻带着儿子,跟在罗成的身边,进行安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