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空气带着一股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清新味道,好似被上天用纯净水冲刷了一遍。
张铭和陈昊勾肩搭背地走在市中心的人行道上,刚从游泳馆那场荷尔蒙爆棚的对决中挣脱出来,此刻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爽与惬意。
陈昊领着张铭拐进了一条看起来颇为僻静的小巷。
巷子不长,铺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两侧是老旧的红砖建筑,墙壁上爬满了青翠的常春藤。巷子尽头,是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餐厅。
没有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没有喧嚣揽客的音乐,只有一块在夕阳下泛着温润光泽的黄铜铭牌,上面用优雅的花体字刻着一行法文——“Le Rêve”。
“梦境”。
餐厅门口静静地站着一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侍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白手套洁净如雪。他看到两人走近,脸上露出了职业而疏离的微笑,微微躬身,拉开了那扇厚重的木质大门。
一股混合着食物香气、高级香氛和淡淡木质气息的暖风扑面而来。
张铭踏入餐厅的瞬间,感觉像是穿过了一道无形的结界。
门外的喧嚣与市井气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优雅。厚重的酒红色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让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悠扬的古典乐若有若无地在空气中流淌,水晶吊灯折射出温暖而迷离的光晕,洒在每一张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上。
客人们都衣着得体,轻声交谈,刀叉碰撞瓷盘的声音清脆悦耳,像是在为这首名为“优雅”的交响乐伴奏。
张铭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甚至感觉自己刚才和陈昊勾肩搭背的动作,在这种环境里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陈昊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种氛围的“压迫感”,他收起了那副咋咋呼呼的样子,走到侍者面前,压低了声音,报上了自己的预订信息。
侍者核对了一下手中的预订本,脸上露出更加恭敬的笑容:“陈先生,晚上好。您的座位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就在他们跟随侍者穿过主厅,走向预留的靠窗座位时,张铭的目光习惯性地在大厅里扫了一圈。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几个半开放式的包厢。
其中一间,门没有完全关严,留下了一道缝隙。
他的目光在里面停留了不到半秒。
那并非一个清晰的画面,但张铭还是看到了一些。
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米白色套装的女性侧影,肩线笔直凌厉,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一股不怒自威的冰冷气场。
在她的对面,是一个低着头的女孩。
一头耀眼的金发,在餐厅柔和的灯光下,像是流动的黄金瀑布,漂亮得有些不真实。
那个低垂的头颅,那个略显纤细的身形轮廓,还有那头金发……
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但下一秒,包厢的门被一位路过的侍者轻轻带上,隔绝了所有的视线。
“老张,愣着干嘛呢?这边!”
陈昊已经走到了座位旁,见他停在原地,疑惑地回头催促了一声。
“哦,来了。”张铭回过神,快步跟了上去。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快速地进行着逻辑分析。
应该不是吧。
苏菲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在李惠莉学姐的小店里兼职着,为自己的生活费而奋斗。
而且,和她坐在一起的那个女人……那气场,那身段,一看就跟苏菲生活的圈子完全是两个世界。
大概是看错了吧。
张铭在心里迅速得出了结论。
刚进了珐国餐厅,看到个金发碧眼的珐国姑娘就下意识觉得是苏菲,条件反射了属于是。
他自嘲地笑了笑,将这个无关紧要的插曲从脑海中清除出去,然后在侍者拉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怎么样,老张,这环境不错吧?”陈昊一脸得意。
“是不错,”张铭拿起桌上质感厚重的菜单,随手翻了翻,目光在那些菜品后面的价格上掠过,然后不动声色地合上菜单,“就是感觉我今晚要是敞开了吃,你下个月就得天天啃面包了。”
陈昊被他噎了一下,随即豪气干云地一拍胸脯:“胡说!区区一顿饭,还能吃垮我不成?随便点!今儿我就是属Atm的,你想吃啥点啥!”
张铭看着他那打肿脸充胖子的样子,笑了笑,把菜单推了回去:“行了,老陈,你的豪气我心领了。不过刚游完泳,确实不适合吃太油腻的东西。简单点,一份前菜,一份主菜,足矣。”
“那哪儿行啊!怎么找也得再加个喝的……”
“你晚上不是还有事要开车吗?”张铭一句话堵死了他要点酒的念头,“喝酒误事,还耽误你回家。咱们意思意思,来两杯气泡水,权当是香槟庆祝了,怎么样?”
陈昊张了张嘴,看着张铭那诚恳的眼神,点了点头:“行吧。”
侍者微笑着记下了他们的点单,很快,两杯冒着细密气泡的气泡水被端了上来,晶莹剔透,杯壁上挂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来,为了咱们华夏人的尊严,为了那俩孙子哭爹喊娘的狼狈样,干杯!”陈昊举起杯子。
“为了你的三百镑失而复得,也为了我的额外一千镑收入,干杯。”张铭笑着与他碰杯。
玻璃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这片优雅的背景音中格外悦耳。
......
就在张铭和陈昊被侍者引向座位的那一刻,那扇被轻轻合上的包厢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菲僵硬地坐在天鹅绒座椅上,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放在膝盖上。她不敢抬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那一方洁白的桌布,仿佛要在那上面盯出一个洞来。
在她对面,坐着她的姐姐,卡米尔·梅西耶。
卡米尔没有看她,她只是用戴着丝质手套的手,拿起桌上的银质餐具,慢条斯理地吃着盘中的食物。
这个动作持续了整整一分钟。
时间像是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终于,卡米尔放下了餐具,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脆响。
她端起桌上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开口了。她的声音很平淡,像是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这里的焗蜗牛,还是比家里主厨做的要差一些。”
她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见苏菲没有回应,她再次开口:“你有多久没吃过了?”
一句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苏菲尘封的记忆之门。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属于她过去生活的片段——在城堡里举行的繁琐宴会,永远挺直的腰背,严格到近乎苛刻的餐桌礼仪,以及……眼前这位永远冷静且正确的姐姐。
她拼尽全力想要逃离的一切,就在这一瞬间,通过一句平淡的问话,汹涌着倒灌回了她的脑海。
苏菲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