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怒哼一声,拂袖离去。
脚步声回荡在漆黑寂静的走廊中,渐去渐远。
曹涿仿佛被抽了魂儿一样,痴痴呆呆望着始皇帝离去的方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赵承幸灾乐祸地问:“曹郡丞,满意了吗?”
曹涿猛地转过头来,浑身上下无处不在哆嗦。
“赵统领,你听我说。”
“你听我把话说完。”
“预谋造反的是陈善,与我没有任何干系。”
“本官早就在暗中搜罗证据,马上就准备检举他了!”
赵承戏谑道:“晚啦!”
“且不说你如何自证心迹,就算真能拿出证据,圣谕已下,如何更改?”
“下辈子别那么糊涂,离那些大奸大恶之徒远一点。”
“否则非但误了自家性命,还累及三族。”
“你说冤不冤啊?”
曹涿疯狂地点头:“赵统领,你知道我是冤枉的。”
“谋反的是陈善,该夷三族、具五刑的也是他!”
“怎么无端端让涿以身相代呢?”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中带上了浓浓的哭腔。
“我跟他不熟呀!”
“统共也没打过几次交道!”
“赵统领,你别走!”
“劳烦您跟陛下求求情,我冤呐~~~!”
无论如何呼喊,赵承始终不予理会。
曹涿最后趴在牢门上,一遍又一遍地用脑袋撞向木栏,嘴里还在发出渗人的嚎叫。
“不该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该是我!”
“陛下你滥杀无辜,该死的是陈善啊!”
其实曹涿一开始的思路是对的。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他做了那么多年的郡守,审理案件无数,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假若从头到尾一直据理力争、宁死不屈,始皇帝欣赏其气节和才干,曹涿未必会死。
坏就坏在他中途突然下跪求饶,嘴脸着实让人不耻。
始皇帝贪图西河县的产业,并且还需要在医院换血延长生命,因此暂时只能听之任之。
可治不了陈善还治不了你曹涿吗?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
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
曹涿离陈善太近,不幸成为了始皇帝发泄怒气的牺牲品。
——
西河县,清晨起来后天气阴沉沉的,眼看着一场大雨将至。
扶苏裹着一件厚实的出了门,路上偶然听到行人在窃窃私语。
“皮子怎么就涨价了呢?”
“是呀,现在正是宰杀牲畜的季节,往年这时候都是降价,今年怎么反过来了。”
“店家说皮革工坊出了大事故,短时日内鞣不出皮子来了,过阵子还要涨呢。”
扶苏立刻停下脚步,细心聆听二人的谈话。
“皮子涨价?”
“工坊出了事故?”
不!
绝不是这样!
西河县将制作皮袍,皮裘的物料拿去做了革甲!
此事因扶苏而起,他知悉所有情由,一下子就猜出了正确答案。
“想不到……”
“你还真的在整军备战。”
“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吗?”
扶苏意味复杂地笑了两声,直接去了陈善府上。
门人告知家主早早去了县衙,他又调头沿来路寻去。
此时的县衙后堂内,众多幕僚齐聚一堂,桌案上摆满了文书账册。
娄敬显然一夜没睡,神色憔悴得很,却依然保持着专注的姿态。
“县尊,这笔往来的账目也有问题。”
“西河县往定水县输送役夫一百三十五人,定水县府库拮据,便以一条金沙河采矿专权抵债。”
“除开偿清西河县的役力,又需返还定水县每年十镒金的租赁钱。”
“当然,这钱进不了公账。”
“因此在纸面的钱物往来上,是定水县花费两百七十贯雇佣西河县民夫代役……”
陈善烦躁地挠了挠头:“也就是说,定水县的公账是付了这笔钱,但是实际上我没收到。”
“金沙河每年本该有分红十镒金,定水县的公账还是没收到。”
“合着这狗官两头吃,全落入他一个人的腰包了?”
娄敬正色道:“县尊你说的对。”
“但账目上您确实收了两百七十贯,且有签字用印。”
“若是朝廷遣使来查案,绝不能如实吐露,需得这般……”
陈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西河县的烂账一共有多少钱?”
娄敬据实回答:“依照目前清理出来的数字,大概五万贯还要多。”
“要是连陈年旧账都翻出来,恐怕十万贯都打不住。”
“县尊一定要小心应对,否则……”
陈善站起身:“御史来问,我就说这十万贯被我贪了,怎么滴吧!”
娄敬苦笑连连:“县尊切不可胡来。”
“你说是自己贪了,那钱呢?花在哪里?”
“总得有个去处吧。”
陈善拍着胸膛:“买成牛羊被我吃了!”
娄敬瞪大了眼睛:“吃了?”
陈善笃定地点头:“就是我一个人吃了!”
娄敬又好气又好笑:“那西河县的户籍是怎么回事?好些胡人随手掏出一张照身贴,却连上面的字都认不全。若是此物有原主,人又在哪儿?”
陈善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被我杀了!”
“人都烧成灰,洒进了大河里。”
“敢问上使,还待怎地?”
娄敬无奈地俯首作揖:“县尊,属下花了一夜的功夫才整理出这些账册。还望您看在这番辛劳的份上,不要白费了敬的一番苦心。”
陈善连忙搀扶起他:“修德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但此等雕虫小技想糊弄朝廷派来的御使,只怕连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
“咱们不妨把话摊开了说。”
“无论是哪个兄弟,一旦被朝廷拿获,千万莫义气用事,尽管把罪责推到我一个人头上。”
“钱是我贪的,人是我杀的,坏事都是我陈修德做的。”
“尔等性情纯良,见不得我诸般恶行,苦苦规劝。”
“岂料我恼羞成怒,硬是拿刀架在你们脖子上,逼你们同流合污,这才铸下大错!”
陈善拿起桌上的裘帽:“你把话传下去,就这么办。”
“谁若不从,便不是我陈修德的兄弟!”
“我外面还有事,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