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的竹帘落下,近藤健司的背影彻底消失。
空气里,只剩下水釜中细微的“咕嘟”声。
他转头看向潘宁,后者正姿态优雅地端起面前的茶碗,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碗壁。
仿佛刚才那个足以影响整个日本收藏界的大人物,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谢焰设想过无数种与近藤见面的结果,被轻视,被盘问,被嘲讽。
但他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从头到尾,对方一句话都没跟他说。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任何尖锐的批评都更让人难受。
潘宁再次将茶碗凑到唇边,轻轻吹开翠绿的浮沫,然后不紧不慢地问:
“你觉得,他秘书最后递给他的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谢焰一怔。
想起了近藤健司看到纸后那微不可察的表情变化。
“是我们的资料?”
“不完全是。”
潘宁放下茶碗,茶碗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在咱们来京都之前,我就让程霜把你在798的所有资料,包括《光明》的技术分析、媒体报道、以及龙宇那三千万的投资新闻,全部整理翻译成了日文。”
“然后呢?”谢焰追问。
“然后以‘一份关于中国新锐艺术家及其市场潜力的观察报告’为名,通过一个完全第三方的渠道,匿名送到了近藤先生的案头。”
潘宁说得云淡风轻。
谢焰却听得心脏一缩。
他这才明白,今天这场看似偶遇的会面,从头到尾都是潘宁布下的局。
原来,潘宁早就把考卷递了上去。
而他们今天在这里,只是等着主考官来决定,要不要给这个考生一个面试的机会。
“我们不介绍自己。”
潘宁看着他,一字一句,剖析着自己的布局。
“我们要让这个世界,替我们做介绍。”
这女人的心计,深得可怕。
谢焰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在潘宁那张明艳的面孔下,藏着怎样一张缜密的棋局。
而自己,只是她棋局上的一颗棋子。
就在这时,茶室的竹帘再次被掀开。
还是那个穿着精致西装的秘书,他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步履无声。
这一次,他径直走到了潘宁和谢焰的桌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和纸,双手捧着,恭敬地放在了潘宁面前。
然后,他后退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谢焰看着桌上那张白色的宣纸,潘宁伸出纤长的手指,缓缓将其展开。
一个字。
一个用浓墨写就的、硕大而孤绝的字,占据了整张纸面。
寂。
笔锋苍劲,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枯山水般的禅意。
近藤健司没有接受他们,也没有彻底关上大门。
他留下了一个谜题。
一个禅宗式的考题。
他用一个字,审问着谢焰的艺术,拷问着创作者的灵魂。
谢焰感觉自己的手心冒汗。
他下意识地看向潘宁,以为会从她脸上看到同样的焦虑。
但他看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景象。
潘宁非但没有半分焦虑,她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她伸出手指,在那个“寂”字上方的空气中,轻轻地、虚空地描摹着它的笔画。
“有意思。”
她轻声说,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他不是在问你懂不懂‘寂’。”
潘宁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谢焰。
“他是在问你,在你的喧嚣里,有没有为‘寂’,留一个位置。”
她的手指,最终落在了桌面上,发出一声笃定的轻响。
“现在,轮到你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