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翅膀腹部上那些模糊的人脸,在同一时刻,齐刷刷地睁开了眼睛!数十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空白或暗红色的眼睛,瞬间全部聚焦在吴生身上!
“来,你也尝尝?”老周抓起柜台上一枚色彩艳丽的马卡龙,猛地向吴生掷来。那枚精致的糕点还在空中,便“噗”地一声炸开,并非化为碎屑,而是化作一大群密密麻麻、振翅嗡鸣的细小飞蛾!它们带着那股能侵蚀心智的甜香,如同一片迷你乌云,直扑吴生的口鼻耳目——这是糖魇的妖力所化,一旦被其侵入,便会堕入欲望编织的完美幻境,在极乐的沉沦中,被吸干一切,化作新的养料。
吴生眼神一凛,一直按捺的桃木剑终于彻底出鞘!剑光如电,并非斩向飞蛾群,而是凌空划出一道弧线,凌厉的剑气后发先至,精准地劈在敞开的冰柜内部。
“锵!”
并非金铁交鸣之声,而是某种冰块与能量碎裂的异响。冰柜内壁凝结的厚重冰层应声炸裂,碎冰四溅。
受此一击,那巨大的糖魇受惊,发出一声更尖锐的嘶鸣,猛地从冰柜中飞起!它双翅展开,足有脸盆大小,翅膀扇动间,那些糖霜般的鳞粉如同暴风雪般弥漫开来。鳞粉落在旁边的货架上,那些摆放精致的蛋糕、面包,瞬间像是被赋予了邪恶的生命,表面迅速长出细密的、霉菌般的绒毛,洁白的奶油里,浮凸出指节般蠕动的异物。
更令人心悸的是,另外两个失踪的女孩,也不知从哪个阴影角落里走了出来,她们和第一个女孩一样,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缓缓地向吴生围拢过来。她们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未能洗净的、彩色糖霜的痕迹。
“她们已经离不开了,离不开了!哈哈哈!”老周笑得前仰后合,状若疯魔,“就像当年那个贱人!抢走了我祖传的秘方,以为能飞黄腾达!最后呢?最后还不是像条狗一样跪在我面前,只求我给她一口糖,一口就好!”他似乎陷入了某种狂乱的回忆,猛地将柜台上一个装饰用的糖人捏得粉碎。
那糖魇与他心意相通,闻声立刻发出一声怒鸣,双翅猛振,化作一道流光,不再是散播鳞粉,而是如同炮弹般,直直撞向吴生的面门!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面对这妖物的含怒一击,吴生却不退反进!他脚下步法变幻,如同踏着无形的卦位,身形一矮一进,竟在间不容发之际与扑来的糖魇错身而过。同时,他反手将桃木剑向脚下地面狠狠一插!
“嗡——”
剑身入地三分,并非插入瓷砖,而是仿佛钉入了某个无形的节点。以剑柄为中心,一道由金色光线构成的、复杂而玄奥的八卦阵图瞬间在地面浮现、扩张,将那只扑空的糖魇牢牢笼罩在阵图中央!
金光如牢,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这是“缚灵阵”,专克一切以魂魄、欲望、负面能量为食的邪祟妖物。
糖魇被困在阵中,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叫,疯狂地左冲右突,每一次撞击,都让金光荡漾起剧烈的涟漪。它翅膀和腹部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人脸,此刻不再是无声翕动,而是齐齐发出了尖锐的哭嚎与哀鸣,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怨毒。店内原本甜腻的香气,瞬间被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怨气所取代,几乎让人窒息。
老周见状,目眦欲裂,尖叫着想要冲过去解救他的“宝贝”。然而他刚迈出两步,脚下金光一闪,仿佛有无形的锁链弹出,将他狠狠弹开,摔倒在地。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脚踝不知何时,竟已与店铺的地面黏连在了一起,皮肉与瓷砖之间,延伸出无数暗红色的、如同糖丝般的粘稠物质,还在微微搏动。
饴蛊术的终极反噬。他早已在长年累月的饲喂中,与这糖魇共享了部分生命本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以为自己在操控妖物,实则自身也早已成了妖物扎根现实的“土壤”。
“你以为……是它在依赖你?”吴生看着徒劳挣扎的老周,声音冷峻。他拔出桃木剑,剑尖在地面上那滩老周之前倒出的粘稠糖浆里一挑一捻。那糖浆在至阳的桃木剑尖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一股黑烟冒起,糖浆迅速融化、变形,最后竟显露出一张清晰而痛苦扭曲的女人面孔——正是老周口中,那个“抢了他配方的女人”的魂魄残影!她早已被炼化,成为了糖魇的一部分,也是维系这邪术的根基之一。
看到这张脸,阵中的糖魇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尖叫,仿佛被触及了最核心的弱点。翅膀上所有的人脸同时流淌出滚烫的、浑浊的糖浆般的泪水。这些“泪水”滴落在金光阵图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而被糖魇力量控制的三个女孩,仿佛被这凄厉的叫声和滚烫的“泪水”惊醒,齐齐打了个剧烈的寒颤,空洞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一丝清明。她们茫然地看着自己干瘪如同老妪的手掌,感受着体内几乎被掏空的虚弱,发出了惊恐而虚弱的惊呼。
时机已到!
吴生并指如剑,在桃木剑锋锐的刃口上一抹,一滴殷红的、蕴含着至阳灵力的指尖血珠渗出。他屈指一弹,血珠精准地落在剑身中央的咒文之上。
“天地正气,破邪显正!敕!”
桃木剑嗡鸣震颤,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金光,仿佛化作了一道纯阳的雷霆!吴生握紧剑柄,身形如电,直刺而出!
金光如龙,一闪而逝,精准无比地洞穿了糖魇那布满人脸的肥硕腹部!
“唧——!!!”
糖魇发出了最后一声尖锐到几乎撕裂耳膜的悲鸣,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蜡像般,从被刺穿的伤口开始,迅速崩解、消融!没有血肉横飞,只有漫天飞扬的、闪烁着最后一点诡异光泽的糖屑,如同一场绝望的雪。这些糖屑簌簌落下,掉在地面、柜台、货架上,竟灼烧出一个个焦黑的、带着腥甜气味的印记。
随着糖魇的彻底湮灭,瘫倒在地的老周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他整个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融化。皮肤像遇热的蜡一样软塌、流淌下来,露出底下交错纠缠的、暗红色的血管网络,那模样,就像一团被沸水泡发的、巨大而丑陋的红糖块。他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最终,彻底化作一滩粘稠、深褐色的糖浆,汩汩地渗入地板缝隙,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人形的污渍。
店内那令人窒息的甜腻与怨气,随着妖物与施术者的消亡,开始快速消散。
吴生缓缓收回桃木剑,剑身上的金光内敛,温度也逐渐降了下来。一直灼烫他指尖的青铜铃,也终于恢复了冰冷的常态。
获救的三个女孩瘫软在地,抱着头低声啜泣,她们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有一些模糊而恐怖的片段记忆,只觉得嘴里残留的,不再是任何甜美的味道,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苦涩。
天边,终于泛起了一丝光亮。黎明的微光透过“蜜语”干净的玻璃橱窗照射进来,店内那些曾经蠕动、异变的甜品,此刻终于恢复了正常糕点的模样,只是显得格外狼藉、死寂。
吴生最后看了一眼那台空荡荡的冰柜。里面只剩下底部一层正在缓缓融化的、浑浊的糖浆,勉强映照出他有些模糊的身影。那影像,微微扭曲,像一滴悬挂在黎明边缘,未曾滴落的、复杂的泪。
他转身,推开玻璃门,走进了渐渐苏醒的步行街。早点摊的油条香气,带着真实人间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他手中的桃木剑,温度终于彻底降了下来,变得与寻常木器无异。
没有人知道,在这条寻常的街道,这家看似甜蜜的店铺里,刚刚结束了一场关于欲望与沉沦的无声厮杀。吴生按了按怀中那本记录天下妖邪的《闻妖录》卷宗,心中再次浮现起卷首的那句警言:
“最烈的妖,往往藏在最诱人的糖衣之下。”
晨光熹微,照在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上,步行街车水马龙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而那滴映在糖浆里的、未干的泪影,似乎还残留在这片刚刚被净化过的空气里,诉说着关于甜与苦,欲与亡的,永恒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