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浑浊不堪,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翳,只有在吐出“闲事”二字时,眼底才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狠厉,“那些缺斤短两、以次充好、赚黑心钱的渣滓,难道不该受点教训吗?我这是在替天行道!”
话音未落,她枯瘦的手猛地抓起竹筐里那些五颜六色的碎布,向空中一扬!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碎布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在空中呼啦啦展开,瞬间化作无数只巴掌大小、翅膀边缘带着尖锐锈针的“布蝶”!它们扑棱着翅膀,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针尾闪烁着幽蓝色的寒光,如同被惊起的马蜂群,劈头盖脸地朝吴生飞扑过来!
吴生眼神一凝,反手从后腰抽出一把色泽暗沉、却隐有雷纹的桃木剑。剑风呼啸,他手腕疾抖,剑光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网,率先冲来的几只布蝶被精准地劈开、斩碎。然而,被斩碎的布蝶并未落地,反而化作更多指甲盖大小的碎布片,每一片都依旧带着那致命的尖针,数量瞬间暴增,如同漫天飞舞的毒蝗,更加密集地涌来!
“没用的,没用的……” 老太太坐在纺车前,发出咯咯的得意笑声,手下银针刺向王屠户布人的速度更快了,那布人身上的针孔里,竟然开始渗出粘稠的黑血,“这布,是枉死之人寿衣撕扯而成!这针,深更半夜在百年老坟头顶沾染过阴煞土!你砍得越多,它们分裂得越多,煞气越盛!除非你能一瞬间将它们全部化为齑粉,否则……”
激斗中,吴生目光如电,飞速扫过老太太全身。忽然,他注意到她干瘦手腕上戴着的一个银镯子。那镯子本该银亮,此刻却泛着不祥的青黑之色,与那布人身上鲜红欲滴的朱砂形成了诡异而强烈的对比。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某本泛黄古籍上的记载:凡养煞害人之术,无论形式如何变幻,必以施术者自身精血为引,其长期佩戴或使用的器物,会与主人气息死死相连,一损俱损!
“原来命门在此!” 吴生心念电转,不再理会那些无穷无尽的布蝶。他脚下步法一变,身形如游龙,巧妙地避开几波最密集的针雨冲刺,桃木剑尖吞吐着微不可查的金芒,目标不再是空中飞舞的邪物,而是直指老太太身前那架不断发出“吱呀”声的古老纺车——尤其是那根作为动力核心、正在飞速旋转的木轴!
“破邪!” 他吐气开声,将周身力量贯注剑尖,桃木剑带着一股破开阴风的锐响,狠狠劈砍在纺车的木轴之上!
“咔嚓——!”
一声清脆得不像木头发出的断裂声响起,更像是某种生物的骨骼被硬生生折断。木轴应声而断!
刹那间,空中所有飞舞扑击的布蝶,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全部僵滞在半空中,翅膀维持着扑棱的姿势,却动弹不得。仅仅僵持了一瞬,它们便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呼啦啦化作漫天黑色的飞灰,簌簌飘落,覆盖了地面。
“啊——!” 老太太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手腕上那青黑色的银镯“啪”地一声,凭空裂开一道缝隙,一股腥臭粘稠的黑血从裂缝中汩汩涌出,竟像活物般,顺着她手臂上的皱纹急速向上蔓延,爬满她惊恐扭曲的脸。
“不可能!我的针……我的法术……” 她瘫坐在地,看着手中那根作恶的银针寸寸断裂,化作废铁。那双原本浑浊不堪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孩童般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看着自己沾满黑血的手,反复机械地念叨着,“他们都该罚……他们都该罚的啊……”
吴生走上前,一脚踩碎地上那个属于王屠户的布人。布片撕裂,里面滚出几粒米粒大小、明显被仔细研磨过的白色骨渣——他瞳孔微缩,这才是邪术能精准勾连生魂的关键媒介,需以特定死者的骸骨磨粉,混入缝制布人的布料之中。
“市场有市场的规矩,欺诈勒索,自有阳世的律法制裁。” 吴生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迅速衰老下去的老太太,声音冷硬如铁,“你以私刑泄愤,用的还是最阴毒、最逆乱阴阳的邪术,这根本不是替天行道,你这是自堕魔道,比那些缺斤短两者,更加不可饶恕!”
远处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几道手电筒的光柱在巷道里晃动,是市场联防队员闻讯赶来。老太太被他们从地上扶起来时,已经眼神涣散,嘴里只剩下无意义的嗬嗬声,机械地挥舞着那只被黑血缠绕、正在快速萎缩干枯的手。
王屠户举着他那把明晃晃的切肉刀,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心有余悸地拍着吴生的肩膀,脸色煞白:“兄弟!多亏了你啊!刚才收摊的时候,我就觉得后背心一阵阵发凉,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针在往里扎,又冷又疼,差点就站不住了!”
夜风渐起,卷走了市场里最后一丝血腥与腐朽的混合气味。吴生默默收起桃木剑,掌心的铜铃早已恢复冰凉的触感。他望着市场里陆续亮起的、温暖寻常的灯火,以及那些互相帮忙收拾、高声谈论着家长里短的小贩们,心中并无轻松。
他知道,只要这世间还有无法排解的怨恨,还有人不信正道只想走捷径泄愤,这类“养煞”的阴毒术法就不会真正消失。它们总会找到新的宿主,在阴暗的角落里悄然滋生。
但所幸,也总会有人,愿意守着这人间最朴素、也最坚实的规矩。
让公道,归之于公器。
让惩罚,受之于律法。
绝不容许黑暗,假借任何“正义”之名,在这片土地上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