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介会结束后,当杜铭和马国梁正准备返回山南时,他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电话来自朱明远的一号秘书。
秘书的语气,不再是工作时的那种严谨和公事公办,而是带着一种私人性质的笑意。
“杜铭同志,晚上有安排吗?”
“张秘书您好,我们正准备回山南。”杜铭恭敬地回答。
“先别急着走。”张秘书笑道。
“朱书记今晚有个私人晚宴,想请你一起参加。是他的一位老朋友,对你的‘神茶’闻名已久,是个真正的行家,点名想见见你这位‘茶神’呢。”
杜铭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他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一场饭局。
这是朱明远在经历了那场“捧杀”风波后,第一次,以一种“私人朋友”的姿态,重新将自己拉回他的核心圈子。
这代表着,那道因猜忌而产生的裂痕,正在被一种更高明的、心照不宣的方式,悄然修复。
这是恩主的信任,更是无声的安抚。
“请转告朱书记,我一定准时到。”杜铭立刻应下。
“对了,”张秘书补充道,“那位朋友,是做茶叶生意的。你要是方便,就带些样品过来。”
挂断电话,杜铭立刻让马国梁,去准备那“样品”。
他要的,不是几两几斤的样品,而是整整五十斤!
他要用这份厚礼,来回报朱书记这份雨过天晴后的“私谊”。
晚宴的地点在朔京市老城区深处,一处明清风格的私家园林会所。
这里亭台楼阁,曲径通舟,一草一木,都透着低调的奢华与厚重的历史底蕴。
据说,这里曾是前朝某位王爷的别院,如今,已是省内最高层进行私人会晤的场所之一。
杜铭抵达时,朱明远已经在了。
他正坐在临湖的八角亭里,悠然地喂着池中的锦鲤。
看到杜铭进来,他脸上露出了真诚而放松的笑容。
“小杜,来了。”他招了招手,像一个普通的长辈,在招呼自己最欣赏的晚辈。
杜铭跟着朱明远,穿过一条由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回廊,来到了一间名为“听雨轩”的茶室。
推开那扇木雕的镂空门。
下一秒,杜铭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惊呆了。
他两世为人,前世身为大明阁老,见识过秦淮河畔的绝代佳人,也阅尽了皇宫内苑的三千粉黛。
今生,他更是身处信息爆炸的时代,看惯了屏幕上那些美颜滤镜下的“顶流”明星。
但他可以肯定,自己此生所见的所有女子,在眼前这个女人面前,都将瞬间,黯然失色。
茶室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商人,只有一个女人。
她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身着一袭素雅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月白色旗袍,正跪坐在茶台后,专心致志地冲泡着一道功夫茶。
她的美,不在于五官的惊艳,而在于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与周围这片古典园林完美融合的、极致的“韵味”。
肌肤胜雪,却不冰冷,反而透着玉石般的温润光泽。青丝如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地挽在脑后。
她听见开门声,缓缓抬起头,向他们望来。
那一瞬间,杜铭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澈如秋日深潭,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倒映出世间所有的沧桑与故事。
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媚态与风情,只有一种历经繁华后的淡然与通透。
她的存在,让这间茶室里所有价值连城的古董和名画,都瞬间沦为了平庸的背景板。
“小杜,我给你介绍一下。”
朱明远的声音,将杜铭从失神中唤醒,“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老朋友,苏锦女士。
她是江南一带,最有名望的茶商,对茶的品鉴,可是大家手笔。”
茶商?
杜铭的心,猛地一沉!
他对危险和阴谋有着野兽般直觉的大脑,在这一刻,疯狂地拉响了警报!
一个商人,绝不可能有如此的气度与风韵!
这种气质,是唯有最顶级的、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门阀,用无数的诗书、礼仪、与权势,才能浸润出来的!
更何况,她太漂亮了。
是一种足以让任何男人,都心甘情愿地,为她赴汤蹈火、万劫不复的、倾国倾城的美。
杜铭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一个局!
一个针对朱明远而来的、最古老也最致命的——美人计!
晚宴的气氛,看似融洽,实则诡异。
杜铭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像一个正常的、略带拘谨的下级。
那位名叫苏锦的女子,言谈举止,滴水不漏。
她果然对茶道有着极深的造诣,从“雪顶云雾茶”的产地风土,聊到它的焙炒工艺,每一个问题,都问得极其专业,让杜铭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
她会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充满欣赏的目光看着杜铭,赞叹道:“杜书记,真是少年英才。能在这片荒蛮的土地上,沉下心来,做出这样一杯充满‘山魂’的好茶,苏锦着实佩服。”
她的赞美,如春风拂面,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刻意和谄媚,反而会由衷地生出一股“得遇知音”的欣喜。
杜铭一边与她周旋,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死死地观察着朱明远。
然而,让他更加心惊的是,朱明远的神态,看起来是那么的自然和放松。
他与苏锦之间,不像是在应酬,更像是一对相交多年的老友,在闲话家常。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欣赏与关怀,坦荡磊落,没有任何一丝男女之间的暧昧。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杜铭的脑中,无数个念头在疯狂地翻滚。
“这绝对是一个陷阱!这个女人的来历,绝不简单!”
“朱书记看起来,似乎对她毫无防备。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他也在局中,身不由己?”
他想起了前朝那些因为宠幸某个妃子,而导致朝政大乱、奸佞当道的皇帝;想起了那些被美色冲昏头脑,最终身败名裂的同僚。一幕幕历史的悲剧,在他眼前闪回。
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一片最危险的雷区。他今晚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端起茶杯的动作,都可能被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解读、分析,并最终,变成射向朱明远和他自己的、最致命的毒箭。
晚宴结束,苏锦落落大方地,向杜铭表达了合作的意向,并留下了自己的私人联系方式。
杜铭走出那座幽深静谧的园林,坐进朱书记的车里时,朔京市的晚风,吹不散他心中那股越来越浓的危机感。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华灯璀璨的大街上。车窗外,是盛世的繁华;车窗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朱明远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似乎是有些乏了。
但杜铭知道,像他这种级别的政治家,身体的疲惫,永远只是表象,他那颗大脑,无时无刻不在高速运转。
杜铭的心,也同样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他知道,自己必须提醒朱明远。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他在这个时代唯一的、也是最大的靠山。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朱明远陷入了那个女人的温柔陷阱,那么他杜铭,以及他所有的事业和抱负,都将瞬间化为泡影。
但,该如何提醒?
身为下属,去质疑上级结交的朋友,这本身就是官场上的大忌。
更何况,对方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女性。自己一旦措辞不当,轻则被认为是嫉妒,重则会被视为“离间”,甚至会被认为是“思想龌龊”,将一段纯洁的友谊,想象得不堪入目。
任何一句直接的话语,都可能让他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在无数次朝堂论战和密室奏对中磨砺出的智慧,开始飞速地运转。
他知道,他不能谈论那个“人”,他只能谈论这件事本身。
他需要找到一个完美的切入点,一个既能点明要害,又能让自己置身事外的精妙说辞。
车子,平稳地驶过一个红绿灯。
杜铭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终于,缓缓地开口了。
“书记。”
“嗯?”朱明远睁开了眼睛,看向他。
“苏女士这手茶艺,真是绝了。杜铭先是给予了最高的肯定,这是谈话的基本礼仪,也是为后面的话,做好铺垫。
“是啊,”朱明远点了点头,似乎也颇为回味,“她对茶道,确实有大家风范。”
“只是……”杜铭的话锋,看似不经意地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一个年轻干部该有的“困惑”与“感慨”。
“只是我有些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朱明远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
杜铭没有与他对视,而是继续望着窗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一位长者,请教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我虽然年轻,但也接触过不少商人。我发现,真正的商人,身上都有一种特质,一种对利润的敏锐嗅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斤斤计较的‘商气’。他们或许儒雅,或许豪爽,但那层‘商气’的底色,是不会变的。”
他顿了顿,话锋开始变得锐利。
“但恕我直言,在苏女士身上,我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商气’。”
“她和我们谈茶,谈的是风土,是文化,是意境。她看我们的茶叶,眼神里,是纯粹的欣赏,而不是估价。她整个人,给我的感觉,不像一个运筹帷幄、逐利而行的茶商……”
杜铭缓缓地转过头,迎着朱明远的目光,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一个下属对上级智慧的仰望和请教。
说完,杜铭便不再言语,重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他已经把自己能说的,都说了。
他没有质疑苏锦的身份,没有评价朱书记的交友,他只是,作为一个接触过无数商人的干部,从“气质”这个看似虚无缥缈、实则最能反映一个人出身和底色的角度,对苏锦“商人”这个身份,提出了一个合理的怀疑。
剩下的,就看朱明远,这位宦海沉浮几十年的封疆大吏,能否听懂这番话背后的警告了。
一个背景如此神秘、深不可测的“世家贵女”,为什么要伪装成“商人”,来接近您?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漫长的寂静。
朱明远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那些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那张在光影中明灭不定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杜铭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苦心,到底是起了作用,还是起了反作用。
就在车子即将驶入省委大院的瞬间,朱明远终于缓缓地开口了。
他没有回答杜铭的问题,也没有评价苏锦。
“小杜,”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却又带着一种如释重负般的欣慰,“你能看到这一层,说明你,是真的长大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安心回山南,把家守好。省城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但只要有我在,就淹不了你。”
杜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已经尽到了一个“孤臣”的本分。那颗怀疑的种子,他已经亲手,种进了朱明远的心里。
至于这颗种子,未来会如何生根发芽,又是否能抵挡住那绝色的诱惑,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