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使嘶哑的嗓音,仿佛一把淬了冰的刀,瞬间割裂了云州部族臣服的狂热。
篝火依旧在跳动,紫色的火焰映照着每一个人僵硬的脸。
刚刚还沉浸在“神迹”中的山民们,茫然地看着这位跪在“神女”面前,抖若筛糠的外乡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赵奕、黑鸦,以及所有从京城跟出来的人,都听懂了。
“盐铁官营,强发官交……”
赵奕一把抢过那封被汗水濡湿的信,目光一扫,周身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
他手中的信纸,被无意识的巨力捏得变了形。
“他疯了!”
赵奕的嗓音里,压抑着火山喷发般的暴怒。
这位在战场上断了双腿、身中奇毒都未曾失态的王爷,此刻眼底燃起了滔天的杀焰。
景明帝这一招,比千军万马的围剿,还要阴狠毒辣百倍!
这是要将天下财富,尽数吸入他一人的口袋!
这是要将大梁的根基,连根拔起!
“王爷!”
那信使抬起头,脸上满是血泪和绝望。
“就在小的出发前,苏杭传来消息……皇城司指挥使周康,亲率缇骑南下,以‘督办新政’为名,查封了我们沈家在苏杭最大的绸缎庄!”
“二管家……二管家他老人家,只为分辩一句,就被打断了胳膊,以‘意图谋逆’的罪名,当街锁走,押入了诏狱!”
轰!
这个消息,比“新政”本身,更像一记重锤。
沈万三!
林晚和赵奕的钱袋子,他们立足云州的经济命脉,被景明帝的屠刀,精准地架在了脖子上!
“欺人太甚!”
黑鸦的眼珠子都红了,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王爷!这皇帝老儿不给我们活路,咱们反了他娘的!”
周仓等一众刚刚归降的死士,也是群情激奋。
他们不怕死,就怕这样被人用软刀子,一点点磨死、困死。
整个营地,被一股狂暴而绝望的气息笼罩。
唯有林晚,依旧站在那紫色的火焰之前。
她没有看那封信,也没有理会周围的喧嚣。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名信使,清冷的声线,像一道冰泉,瞬间穿透了所有的嘈杂。
“沈万三,让你带了什么话来?”
信使一愣,从怀中颤抖着,又取出了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双手奉上。
“主……主子说,沈家生死,全在王妃一念之间!求王妃,救救沈家!”
赵奕拆开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可见写信之人心神大乱,通篇都是惊惶与求助,毫无对策。
“晚晚……”赵奕看向林晚,眼中的杀意已经转为深深的忧虑。
周康是皇帝的爪牙,皇城司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殿。
硬碰硬,沈家这点家底,不够给皇城司塞牙缝的。
林晚终于动了。
她从赵奕手中,接过了那封写满惊惶的信,然后,随手将其扔进了篝火。
信纸在紫色的火焰中,瞬间化为灰烬。
“慌乱,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林晚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所有人。
“周康是皇帝的狗,他咬谁,怎么咬,都是皇帝的授意。”
“我们现在去打狗,只会让主人更开心,然后放出更多的狗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激愤的人都冷静了下来,开始思考。
“唯一的办法,是让主人自己,把狗链子给拴上。”
林晚走到一旁,从负责登记的读书人那里,取来纸笔。
夜风吹动她素色的衣角,在那张铺开的白纸上,她笔走龙蛇,墨迹淋漓。
第一封信,她写得很快,字字珠玑,却并非写给沈万三。
她将信封好,递给那名已经看呆了的信使。
“这封信,你立刻用沈家最隐秘的渠道,八百里加急,亲手送到东宫,交到太子赵裕的手上。”
赵裕?
赵奕眉头微蹙。
林晚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信里,我没有求情,而是在‘举报’。”
“举报皇城司指挥使周康,假借新政之名,在江南横征暴敛,鱼肉乡里,致使民怨沸腾,商贾破产,已有动乱之兆。”
“我告诉太子,周康此举,是在动摇国本,败坏父皇声誉,更是要毁掉他未来的江山。”
赵奕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祸水东引!
这一招,直接将他们和沈家的私怨,上升到了动摇国本的储君之争!
赵裕想要一个富庶安稳的江山,就绝不会坐视景明帝和周康把江南这块最大的肥肉给毁了!
他有了最正当的理由,下场干预!
“高明!”赵奕忍不住赞叹。
林晚却没有停下,她又铺开了第二张纸。
“光有太子在朝堂上喊,还不够。”
“我们得给皇帝,来点更直接的。”
她笔尖飞舞,这次只写了四个字。
“统一罢市!”
林晚将这张纸,递给信使。
“告诉沈万三,让他立刻联络江南所有商会,大到米行布庄,小到酒肆饭馆,从接到信的那一刻起,所有店铺,关门三天!”
“记住,是所有!”
“我要让整个江南,一夜之间,变成一座死城!”
信使拿着那两封薄薄的信纸,手却重如千斤。
他的眼中,惊惶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以复加的震撼与崇拜。
一封信,引动储君,搅乱朝堂。
一张纸,号令商盟,瘫痪江南。
这是何等通天的手腕!
……
三日后。
大梁最富庶的苏杭,一夜之间,陷入了死寂。
昨日还车水马龙的街道,此刻空无一人。
成千上万的商铺,全部大门紧闭,挂上了“东家有恙,暂歇三日”的牌子。
码头上,千帆停泊,不见一个搬运的苦力。
整个江南的经济命脉,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断。
这种无声的抗议,比任何啸聚山林的暴动,都让远在京城的景明帝,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紫宸殿内。
奏折如同雪片般堆满了龙案。
“陛下!江南税收,一夕断绝!”
“陛下!苏杭织造停摆,宫中用度堪忧!”
“陛下!江南民心浮动,流言四起,皆言朝廷与民争利,国将不国啊!”
景明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本意是剪羊毛,不是杀鸡取卵!
他要的是源源不断的钱,不是一个会下金蛋却被自己亲手掐死的母鸡!
就在此时,太子赵裕一身素服,冲入殿中,长跪不起,声泪俱下。
“父皇!儿臣听闻江南之事,痛心疾首!周康大人此举,虽为国库,却行酷吏之法,已令江南天怒人怨!长此以往,国本动摇,我大梁危矣!”
“儿臣恳请父皇,派儿臣前往江南安抚,稳住民心,万不可让宵小之辈,败坏了父皇的圣名啊!”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大义凛然。
景明帝盯着跪在地上的赵裕,心中的怒火,最终被冰冷的现实所浇灭。
他需要台阶。
他也需要钱。
“准奏。”
景明帝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命你为安抚使,即刻南下,稳定局势。告诉周康,让他……收敛一些。”
……
江南,皇城司临时驻地。
太子赵裕的仪仗,浩浩荡荡地抵达。
周康一身飞鱼服,站在门口,脸上挂着那文雅而疏离的微笑,对着赵裕躬身行礼。
“臣,见过太子殿下。”
“周指挥使,”赵裕看都没看他,声音带着皇家的威严与冷漠,“本宫奉父皇旨意,前来安抚江南。沈家二管家一案,民怨极大,立刻放人。”
他要用释放沈家管家,来作为安抚的第一步。
然而,周康却缓缓直起身,白净的脸上,那抹微笑,竟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惋惜。
“殿下,您来晚了。”
赵裕心中,猛地一沉。
只听周康用那平淡无波的语调,缓缓说道:
“那老奴,意图谋逆,罪大恶极,却不思悔改。”
“昨夜,他畏罪,在诏狱之中……”
周康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