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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急召南宫陌入宫的旨意,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冥王府,激起层层压抑的涟漪。南宫陌接旨后,并无多言,只是周身气息更冷了几分,甚至未曾再看李晚晴一眼,便再度披上那身玄色蟒袍,随着传旨太监漠然离去。
他这一走,王府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得更紧,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观望着,等待着宫里的下一次发难。谁都明白,冥王殿下强行双倍索回用度的举动,无异于公然扇了皇帝一记响亮的耳光,陛下绝不会善罢甘休。
李晚晴独自留在府中,坐立难安。她试图像往常一样去打理药圃,或是翻阅医书,却总是心神不宁,指尖冰凉。南宫陌离去的背影,以及李伯那句“陛下急召”,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中盘旋。她无法想象,南宫陌在宫中会面对怎样的雷霆之怒。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日头渐渐西斜,南宫陌仍未归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冥王府那扇沉重的大门,再次被叩响了。
这一次,来的不是传旨太监,也不是兵丁,而是一行来自宫中的嬷嬷和太监。为首的是两位老嬷嬷,一位面皮白净,眼神却锐利如鹰,嘴角下垂,带着宫里老人特有的倨傲和刻薄;另一位则身材高壮,面色黝黑,双手粗糙,一看便是做惯了粗活、甚至掌刑的狠角色。她们身后跟着四名低眉顺眼却脚步沉稳的小太监,排场不大,气势却十足。
管家李伯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不得不堆起恭敬笑容,将人迎入前厅,一面急忙派人去请王妃,一面暗自祈祷王爷能尽快回来。
李晚晴得到通报,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并不过分华丽的衣裙,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才带着一名贴身侍女,缓步走向前厅。
踏入厅门,那两位嬷嬷锐利而挑剔的目光便如同探照灯般,瞬间聚焦在她身上,从上到下,细细打量,毫无敬意可言。那目光仿佛不是在审视一位亲王妃,而是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或者……一个等待训诫的犯错宫婢。
李晚晴压下心头的不适,依礼微微颔首:“不知二位嬷嬷驾临,有失远迎。”
那白面嬷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略一屈膝,行了个极其敷衍的礼:“老奴姓钱,奉皇后娘娘懿旨,特来‘问候’冥王妃。这位是张嬷嬷。”她指了指身旁那位黑壮嬷嬷。
黑壮张嬷嬷只是哼了一声,连膝盖都未曾弯一下,一双三角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李晚晴,目光在她纤细的腰身和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时刻关怀各位皇子王妃。听闻王妃自入府以来,王府便多有事端,娘娘心中忧虑,特遣老奴等前来看看,王妃可有什麽需要‘提点’的地方。”钱嬷嬷语调平缓,字句却像裹着针,“毕竟,王妃出身……嗯,有些规矩礼仪,若无人教导,恐失了皇家体面,也带累了冥王殿下的声名。”
这话语里的暗示与侮辱,几乎毫不掩饰。分明是在指责她出身低微、不懂规矩,才给王府招来了祸事。
李晚晴袖中的手微微攥紧,指甲陷入掌心。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屈辱和怒意,声音依旧保持着平静:“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妾身愚钝,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嬷嬷指教。”
她选择了隐忍。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能给南宫陌再添任何麻烦。
见她如此顺从,钱嬷嬷和张嬷嬷对视一眼,眼中的倨傲与刻薄更盛了几分。
“既如此,老奴便斗胆,替娘娘好好‘教导’王妃一番了。”钱嬷嬷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她的“训诫”。
从站姿、行走的步伐、端茶的仪态,到说话的声量、看人的眼神,甚至於用膳时筷子摆放的角度……她们吹毛求疵,极尽刁难之能事。动辄呵斥“不合规矩”、“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李晚晴依照她们的要求一遍遍调整,她们却总能挑出新的错处。那黑壮的张嬷嬷更是几次上前,看似“纠正”她的动作,实则用那粗糙有力的手,暗中用力掐她的胳膊、推她的後腰,力道之大,让她疼得几乎掉泪,皮肤上立刻浮现出红痕。
“王妃这身子骨也太娇弱了些!”张嬷嬷阴阳怪气地说着,“这般弱不禁风,如何能为皇家开枝散叶?莫非真是……嗯?”她没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恶意,分明又指向了那些“灾星”、“命硬”的谣言。
李晚晴脸色苍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既是疼的,也是气的。她紧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湿意汇聚成泪水滴落。她知道,她们就是来折辱她的,无论她做得多好,她们总能找到借口发难。她们代表的不仅仅是皇后,更是宫里那位陛下的意志。
厅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冥王府的下人们远远看着,敢怒不敢言,眼中充满了愤懑和无奈。
钱嬷嬷见火候差不多了,话锋一转,开始了更恶毒的试探。
“说起来,冥王殿下性子是冷了些,但到底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无比。王妃平日里,还需多加劝谏才是,万不可由着殿下性子来,做出些……咳,有失体统、惹人非议之事。”她假意叹息,“就比如昨日殿下亲赴内务府……虽说下人办事不力该罚,但殿下如此兴师动众,未免……唉,传出去於殿下声名有损啊。王妃当时,怎也不劝着点?”
她紧紧盯着李晚晴,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李晚晴心中警铃大作。这是在套话,试图将南宫陌的“过激”行为归咎於她的“劝谏不力”甚至“煽风点火”,坐实她“狐媚惑主”的罪名!
她抬起头,直视钱嬷嬷,眼神虽然依旧带着隐忍,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嬷嬷此言差矣。殿下行事,自有殿下的道理和分寸。妾身身为王妃,只知应恪守本分,侍奉夫君,内宅之事尚恐力有不逮,安敢妄议朝政与殿下决断?内务府之事,妾身并不知晓详情,更无从劝起。”
她这番话,滴水不漏,既维护了南宫陌,又将自己摘得乾乾净净,还暗指後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堵得钱嬷嬷一时语塞。
钱嬷嬷脸色一沉,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庶女,竟如此牙尖嘴利,反应迅捷。
张嬷嬷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声音粗嘎地帮腔:“好一张利嘴!王妃倒是推得乾净!只怕是心里暗自得意,觉得殿下是为了你才……”
她的话语更加露骨恶毒。
就在这时,厅外忽然传来一声通传,打断了张嬷嬷未尽的话语。
“王爷回府——!”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压抑的前厅。
厅内所有人,包括两位气焰嚣张的嬷嬷,脸色都是猛地一变!
李晚晴的心骤然提起,又猛地落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是松了口气,却又夹杂着更深的担忧。他回来了!可是,他在宫中经历了什麽?此刻回来,面对这般场景……
脚步声。
沉稳,冰冷,带着一种彷佛从冰窖里带出来的寒意,一步一步,由远及近,清晰地敲击在青石地板上,也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不过瞬息之间,一道颀长冷戾的身影,便已出现在前厅门口,挡住了外面斜照进来的夕阳光线,将整个大厅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南宫陌,回来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入宫时的玄色蟒袍,脸上的银色面具冰冷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却比离去时更加沉重,更加冰寒,彷佛刚刚从修罗场归来,身上还带着未散的血腥味和杀意。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冰的利剑,缓缓扫过厅内。
在看到那两个明显是宫里来的嬷嬷,以及她们脸上未来得及收起的倨傲和刻薄时,他目光骤然一凝。
最後,他的视线落在了厅中脸色苍白、眼含隐忍泪光、胳膊上还带着明显红痕的李晚晴身上。
瞬间,整个前厅的温度,骤降冰点!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