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秋来得早。
明日方才七夕，风中已然有了萧然秋意。
风鼓动了林桑的袖袍，楚云笙微微侧目，看向身侧比他矮了一头的女子。
她永远是这样冷冷淡淡，好像没有任何事儿能令她失态。
又或许是隐藏的太深太久。
久到已经习以为常，忘记了原本的自己该是什么模样。
她的发丝被风吹乱，却始终未曾理会，任由它在空中勾缠飞舞。
“林大夫的话，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楚云笙双手负背，下意识走慢一步，与她脚步同频，“楚某总要多多思虑一番。”
林桑笑一笑，未置可否，“我说过，楚公子是聪明人。”
聪明人，自然会取舍。
“慧极必伤。”楚云笙睨她一眼，话中似有深意，“伤人更伤己。”
他只见过她寥寥数次，却能看透她埋藏在冰山下的，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他猜不透她想要做什么。
也不会去猜。
只是他有种直觉，同类人的那种直觉——她要走的，绝不会是一条平坦的阳关道。
拐过曲廊，又穿过两道垂花门，终于来到了楚父居住的院落。
青天白日，院门竟紧紧闭着。
门外站着两名膀大腰圆的奴仆，不知是不许外面的人进，还是禁止院中的人出。
楚云笙远远停下脚步，下巴扬起，朝着奴仆站立的位置轻点，“那儿便是楚老爷居住的睿英堂，我不便前去，就送到这了。”
乐嫦拎着药箱，眸底闪过些许疑惑。
楚老爷不是楚云笙的父亲吗？
为何他不唤一声爹，却要叫什么楚老爷？
林桑淡淡瞥他一眼，并未多问。
见两位年轻女子缓步靠近，身后那婢女手中还提着药箱，两名奴仆挡臂拦住，冷声质问，“什么人？”
乐嫦没好气回道：“是你们府上送了帖子，邀我家姑娘上门问诊，怎的还跟防贼似的？”
不知道还以为她们看的不是病人，而是什么稀世珍宝呢！
二人对视一眼，眉宇间皆是疑惑。
正说话间，门从里面被人打开，走出一位身着紫罗锦袍，头戴鎏金玉冠的年轻男子。
那人的衣料上绣着金线花纹，脖颈挂着一碗口大的黄金平安锁，在日光下泛着刺目光泽。
就连腰间翠玉也以金环作配，一眼看过去，通身镀了层金粉，竟比殿中金像还要耀眼许多。
乐嫦眯了眯被晃得睁不开的眼。
不由得腹诽，这兄弟俩一个寡淡的像家徒四壁，另一个阔绰的像掉进了金窝里。
带那么多东西，也不嫌坠得慌。
“糊涂东西，林大夫你们也敢拦？”
楚云策分别朝两个奴仆脑袋上敲了两拳，又回过身来，笑嘻嘻地看向林桑，“我在这儿等姑娘好久了，还以为姑娘瞧不上咱们商贾之家，不愿前来呢。”
“楚公子哪里话。”林桑道：“医者看病，不论出身。”
楚云策笑着搭话，像在挑选什么精美之物般，黏糊糊的视线从上到下，将林桑无比细致地打量一番。
乐嫦察觉到那视线中的无礼，拎着药箱上前，手臂故意用力一甩。
药箱尖角准确无误地磕在楚云策大腿外侧。
“哎呦哎呦——”
楚云策倒抽一口凉气，捂住大腿蹦跳着后退几步。
“楚公子，实在是抱歉。”乐嫦将嘴角弧度硬压下去，假模假样地屈膝，“这药箱太重了，您家的宅子又太大了，奴婢自入门起一直提到现在，手腕有些酸了，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无事无事，小事一桩。”楚云策哑笑两声，清了清嗓子，抬手示意，“林大夫快请进。”
林桑面色平静，颔首跟上楚云策。
院中收拾的很整洁，墙角花圃里秋菊盛放，落英缤纷。
如今才七月，朱漆木门已经挂上了冬日里才会用的棉毡门帘。
加上门窗紧闭，门帘甫一掀开，满屋药味与不知名的腥臭味混合着扑面而来，呛得乐嫦连连咳嗽两声，眼眶都逼出泪来。
饶是林桑见多识广，也不由得皱起眉头。
“咳咳咳……什么味啊，熏死我了！”
乐嫦捂着胸口，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眼风向她扫来。
即便是真的恶臭难闻，这样当面指点一位卧病的老人，实在是有些失礼。
乐嫦当即反应过来，抬手捂住口鼻。
门槛内站着一位发丝花白的仆妇，穿着朴素，面色不虞地盯着乐嫦，眸中似有怒火燃烧。
反倒是楚云策这个亲儿子，在一旁吊儿郎当，丝毫不介意乐嫦的无心之失。
老媪冷哼一声，“到底是不入流的人家，婢子竟如此无礼，胆敢嘲笑我家老爷。”
“嬷嬷勿怪，我这婢女嘴上一向没个遮拦，往好听了说是心直口快，实则就是个蠢笨的。”
说罢，她接过乐嫦手中的药箱，“你前两日着了风寒，莫要过病气给楚老先生。”
乐嫦会意点头，留在门外等候。
林桑进入内间，气味愈发令人窒息。
她瞟了眼窗子，“如今才七月，嬷嬷为何要将这门窗紧闭？”
“公子请了宫里的太医来，说老爷这病见不得风。”仆妇腰杆挺得笔直，语气傲然轻蔑，丝毫看不上林桑这个所谓的女大夫。
一介黄毛丫头，还能比得过宫里的太医？
也不知策公子今日抽得什么风，眼巴巴在这等了半晌。
榻上躺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林桑眼神微动，下意识瞟了一眼楚云策。
楚云策似乎读懂她眸底的疑惑，摸了摸鼻尖，“那个……我们楚家家大业大，子女也多，我上头还有七个姐姐呢。”
七个姐姐。
真当自己是玉皇大帝了，生这么多闺女。
楚老先生似乎睡着了，呼吸时缓时促。
林桑掏出脉枕搁在他手腕下，细细探脉。
楚云策始终守在一旁，视线就没从林桑脸上挪开半寸。
这样美而不妖的女人，眉目流转动人心弦，顺着下巴往下，领口露出的一截香颈瓷白如玉。
再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