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麦叶上凝成细珠，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震落。阿古拉攥着那片带血的蔷薇布片，指尖掐进掌心——将军昨夜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蔷薇阁的人，从无虚发，布片带血，必是遇险”，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得她心口发紧。
“阿古拉姐，你发什么呆呢？”其其格举着个陶碗跑过来，碗里盛着刚熬好的绿豆甘草汤，凉气混着甜香漫过来，“快喝口，将军说今天要去湿地看稻种，得早点动身。”
阿古拉接过碗，却没心思喝。她望着远处的芦苇荡，“雪团”正孤零零地站在苇秆上，歪着头梳理翅膀，不像往日那样活泼。这只通人性的白鸽定是知道些什么，却只能用沉默传递不安。
“其其格，”阿古拉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哑，“你觉不觉得，蓝衫姑娘……可能出事了？”
其其格舀汤的手一顿，瓷勺“当啷”撞在碗沿上。“怎么会？”她瞪大了眼睛，辫子上的麦秆鸽子晃了晃，“她前天才托‘雪团’送稻种，还画了那么细的培育图……”话说到一半，声音低了下去，“可‘雪团’今天没带信回来，往常这个时候，早该带着新字条飞来了。”
两人正说着，小石头举着个断了线的风筝跑过来，风筝尾巴上的布条被撕得破烂。“阿古拉姐，你看！我在芦苇荡捡的，上面还有蔷薇花呢！”
阿古拉心里猛地一沉。风筝布是上好的云锦，上面绣着朵半开的蔷薇，针脚与那带血的布片如出一辙，只是花瓣被利器划破，露出底下的白衬，像淌着血的伤口。
“这不是寻常风筝，”阿古拉捡起风筝，指尖抚过断裂的竹骨，“是信鸽传讯用的‘风媒’，紧急时才会用——线断了，说明消息没送到就被截了。”
其其格的阿爸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脸色凝重地看着风筝：“前几日关隘的兵卒说，有队京城来的骑兵在附近盘查，说是要找个‘擅离职守的绣娘’。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
“是找蓝衫姑娘！”其其格的声音发颤，抓住阿古拉的胳膊，“咱们得救她！”
阿古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把风筝布叠好，塞进怀里，与那片带血的布片放在一起：“将军呢？我去找他。”
将军正在湿地查看稻种，新泡的稻种已经冒出白芽，像群攒动的银鱼。见阿古拉过来，他放下手里的木牌——上面写着“浸种第三日，芽长半寸”，正是按蓝衫姑娘的培育法记录的。
“将军，”阿古拉压低声音，把风筝布递过去，“您看这个。”
将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果然来了。”他往远处望了望，关隘的方向隐约有炊烟升起，“京城来的人不止骑兵，还有‘绣衣卫’，专查蔷薇阁的人。蓝衫姑娘定是掌握了什么秘密，才被追杀。”
“那她为什么帮我们？”其其格追过来，眼眶红红的，“她明明可以自己躲起来……”
“因为她信我们。”将军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些感慨，“蔷薇阁的人从不信外人，她肯把稻种、图纸、甚至贴身玉佩送来，是把我们当成了可以托付的人。”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湿地的泥土，“这片土地，她也惦记着。”
阿古拉忽然想起玉佩上的麦穗纹，想起培育法里“湿地宜稻，需多掺麦糠”的批注——蓝衫姑娘早把她们的土地琢磨透了。她攥紧玉佩，指尖传来玉的温润：“我们不能让她白信一场。”
“得把她接来。”其其格的阿爸不知何时也来了，手里还握着锄头，“芦苇荡有处废弃的地窖，是早年藏粮用的，隐蔽得很，能让她暂时落脚。”
“我去接她！”小石头举着鸽哨，眼里闪着倔强的光，“‘雪团’认得路，我让它带路，骑兵追不上我！”
将军摇头：“太危险。绣衣卫的人鼻子比狗还灵，你一个孩子更容易被盯上。”他看向阿古拉，“你去最合适，熟悉地形，又心细。让‘雪团’领路，天亮前就能来回。”
阿古拉点头应下，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她回帐里换了身便于行动的短打，把玉佩贴身藏好，又揣了些麦饼和水——不知道蓝衫姑娘多久没吃东西了。其其格往她兜里塞了把晒干的黄芩：“这个能治外伤，万一……万一她受伤了呢。”
“雪团”似乎知道要做什么，主动落在阿古拉肩头，脚爪紧紧抓着她的衣襟。阿古拉摸了摸它的羽毛：“全靠你了。”
日头偏西时，阿古拉跟着“雪团”往芦苇荡深处去。白鸽子飞得很低，翅膀几乎擦着苇叶，遇着岔路就停在枝头叫两声，像在指引方向。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叶片割得脸颊生疼，脚下的淤泥深一脚浅一脚，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力气。
走到一处隐蔽的水湾，“雪团”忽然急促地叫起来，翅膀指向水边的一艘破渔船。阿古拉猫着腰靠近，船板上有滩暗红的血迹，旁边扔着个空了的药瓶，瓶身上刻着朵蔷薇——是蓝衫姑娘常用的那种。
“蓝衫姑娘？”阿古拉轻声喊，声音在芦苇荡里荡开，惊起几只水鸟。
船底传来微弱的响动，阿古拉掀开破旧的船篷，只见蓝衫姑娘蜷缩在里面，左臂缠着染血的布条，脸色苍白得像纸，怀里还紧紧抱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
“你来了。”蓝衫姑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我就知道，‘雪团’能找到你。”她把油布包递过来，“这个，帮我收好，比我的命还重要。”
阿古拉接过包，沉甸甸的，像是书册。她没敢打开，先拿出黄芩，小心地解开蓝衫姑娘的布条——伤口很深，像是被刀划的，还在渗血。“忍一忍。”她把黄芩嚼碎，按在伤口上，用干净的布条重新缠好。
“那些人追得紧，”蓝衫姑娘咬着牙，额角渗出冷汗，“他们要抢的是这个。”她指了指油布包，“里面是织造局贪墨的账册，我偷出来想交给巡抚，却被他们发现了。”
阿古拉心里一震——原来她不是什么普通绣娘，而是在为民除害。她扶着蓝衫姑娘起身：“跟我走，我们有地方藏你。”
“雪团”在前面引路，阿古拉半扶半抱地带着蓝衫姑娘往回走。夜色渐浓，芦苇荡里的风带着寒意，蓝衫姑娘却走得很稳，时不时提醒阿古拉“左边有深坑”“前面是沼泽”，显然对这里的地形早已摸清。
“我早就查过芦苇荡的地图，”她看出阿古拉的疑惑，轻声解释，“想着万一出事，能有个退路。却没想到，真要麻烦你们。”
“你帮了我们那么多，”阿古拉喘着气说，“该我帮帮你了。”
快到湿地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还夹杂着吆喝：“仔细搜！那丫头跑不远！”
阿古拉赶紧把蓝衫姑娘按进芦苇丛：“你先躲着，我引开他们！”
“不行！”蓝衫姑娘拉住她，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把这个撒在身上，能避蚊虫，也能掩盖气味。你往麦地方向跑，他们不敢踩坏庄稼。”
阿古拉撒了些药粉，果然闻到一股清苦的草木香。她对“雪团”使了个眼色，白鸽子立刻扑棱棱往麦田飞去，翅膀拍打的声音故意弄得很大。
“在那边！”马蹄声朝着鸽子的方向追去。阿古拉趁机扶着蓝衫姑娘钻进地窖——入口藏在几捆麦秸后面，掀开后是个陡峭的土梯，底下黑黢黢的，却很干燥。
其其格的阿爸早在里面点了盏油灯，地窖不大，却堆着些干草和粮食，角落里还放着个陶瓮，装着清水。“委屈姑娘了，”他把油灯往蓝衫姑娘面前挪了挪，“先在这儿住几天，等风头过了再说。”
蓝衫姑娘看着地窖里的麦种和农具，忽然笑了：“比我想象的好多了。还有这些麦子，长得真好。”她摸了摸身边的麻袋，里面装着新收的麦粒，“能在这儿待着，闻着麦香，就很好。”
阿古拉守在地窖口，听着远处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心里却依旧紧绷。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绣衣卫不会善罢甘休。但看着地窖里那点昏黄的灯光，看着蓝衫姑娘捧着麦粒露出的安心笑容，她忽然觉得，不管接下来有多少风浪，只要守住这片麦田，守住身边的人，就一定能撑过去。
夜风拂过麦垄，传来麦穗碰撞的轻响，像在说：别怕，我们都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