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暗影中的交易
月光议会的调查团，在以利亚·迈克尔森的带领下，以符合法典的严谨与效率，浩浩荡荡地开赴边境，准备与“灰鬃”部落进行正式质询。
整个神秘瀑布镇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支代表着秩序与公正的队伍上，期待着官方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以平息日益躁动的人心。
然而，在这片光明正大的行动背后，另一条完全不同的调查线，正如暗流般在阳光无法照射的角落悄然涌动。
达蒙·塞尔瓦托，这位新晋的“暗影之王”，并未跟随议会队伍，甚至没有动用任何官方资源。
他就像一滴融入夜色墨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镇，凭借的是几个世纪混迹于超自然世界灰色地带所积累的、独属于他的“资源”与“规则”。
他的目的地，是位于神秘瀑布镇势力范围边缘、一个三不管地带的“遗忘集市”。
这里没有固定的建筑，只有一些依附着巨大骸骨与扭曲古木搭建的临时帐篷和地穴，是逃犯、情报贩子、禁忌品商人以及各种不愿被秩序束缚的超自然生物的聚集地。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魔药、腐烂物和谎言混合的刺鼻气味。
在这里，月光法典的威严，远不如一把淬毒的匕首或一袋闪亮的魔法币来得有效。
达蒙对此地熟悉得如同回家。
他收敛了身为“王”的威仪，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陈旧皮甲，兜帽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一抹习惯性带着讥诮的嘴角。
但他周身那股历经无数杀戮淬炼出的、冰冷如实质的黑暗气息，依旧让沿途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接触的瞬间便惊惧地移开，不敢轻易招惹。
他此行的目标，是一个被称为“百舌”的情报贩子。
百舌并非其真名，据说他知晓无数秘密，上至古老氏族的丑闻，下至边境流寇的藏身处，但他的名声极差，以出售真假难辨、甚至包藏祸心的情报而闻名。
与之交易，无异于与毒蛇共舞。
然而，达蒙需要的信息，恰恰是那些在官方渠道永远无法触及的、藏在最肮脏角落的真相。
在一间用某种巨型生物头骨搭建的、散发着浓烈腥臊气的酒馆最深处，达蒙找到了百舌。
那是一个蜷缩在阴影里的佝偻身影，皮肤如同褶皱的皮革，眼睛是浑浊的黄色，不断滴溜溜转动着，手指细长如爪，正把玩着几枚不同生物的指骨。
“塞尔瓦托大人……”百舌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谄媚与狡黠，“不，现在该尊称您为‘陛下’了？什么风把您这样的大人物，吹到我这肮脏的鼠洞来了？”
他显然认出了达蒙，语气中却毫无敬畏，只有赤裸裸的算计。
达蒙懒得废话，将一小袋沉甸甸的、蕴含着精纯黑暗能量的魔法晶核扔在布满污渍的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鹰喙崖’哨所，”达蒙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我要知道，除了摆在明面上的‘灰鬃’痕迹，还有什么东西在现场留下过味道。特别是……那些擅长玩‘捉迷藏’的老朋友。”
百舌的浑浊黄眼瞬间亮起贪婪的光芒，爪子般的手指飞快地抓过袋子，掂量了一下，脸上堆起更深的褶子：
“陛下真是爽快。‘鹰喙崖’啊……最近可是个热闹地方。官方的人像梳子一样篦过好几遍了，都说证据确凿，是灰鬃那群不长脑子的蠢狼干的。”
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不过嘛……小的倒是听说，有些‘东西’，不太喜欢留下太明显的脚印，尤其……是那些以为自己已经死绝了的‘东西’。”
达蒙的蓝眼睛在兜帽的阴影下，锐利如鹰隼：“说下去。”
百舌凑近一些，口中呼出的恶臭几乎令人作呕：“您听说过……‘幻形妖’吗，陛下？”
幻形妖。
这个词如同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击中了达蒙。
这是一个几乎只存在于最古老吸血鬼氏族禁忌典籍中的名字，一个被认为早已在某个远古战争中彻底灭族的传说种族。
传说他们并非实体生物，而是一种纯粹的能量生命体，天生拥有极其高超的变形与拟态能力，能够完美模仿任何他们接触过的生命形态的能量签名、气味甚至记忆碎片，是最顶级的伪装大师和挑拨者。
他们以混乱为食，热衷于制造纷争与战争，并在其中汲取能量。
“继续说。”达蒙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危险起来。
百舌被这股气息慑得一哆嗦，不敢再卖关子：“有……有几个在集市边缘混饭吃的低等魔物，在事发当晚，看到几道‘影子’从‘鹰喙崖’方向溜走。”
“那影子……不像实体，滑不溜手，还会变颜色，融进风里就没了。它们身上有股味儿……很淡，像是……腐烂的月光，又像是……冰冷的谎言。小的当时没在意，只当是哪个死灵法师的失败实验品。”
“直到……直到前几天，有个不要命的家伙，想溜进北边那片新发现的‘黑石头’附近捡点破烂，您猜怎么着？”百舌的声音充满了神秘与恐惧，
“他也闻到了类似的味道！就在那黑石头附近！然后……他就疯了，胡言乱语，说什么‘影子在石头里唱歌’，最后……融化成了一堆腥臭的烂泥！”
北方遗迹！达蒙的心猛地一沉。博妮发现的古老封印遗迹，竟然也和这“幻形妖”产生了关联？这绝不是巧合！
“证据。”达蒙吐出两个字。
百舌搓着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陛下，这种‘东西’，来无影去无踪，哪会留下什么实在证据？小的也只是听说……不过……”
他眼珠一转，“那个疯掉的家伙，在彻底融化前，死死攥着个小东西，像是从什么上面硬扯下来的。”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脏布包裹的小物件，递给达蒙。
达蒙接过，打开。布里包着的，是一小片指甲盖大小、非金非木、边缘不规则、呈现出一种不断缓慢变幻的、污浊的彩虹色泽的碎片。
碎片上，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但本质却令人极度不适的能量波动——正是百舌所说的，那种“腐烂的月光”与“冰冷的谎言”混合的感觉。
这碎片，与任何已知种族的造物特征都不相符。
但它散发的气息，与“鹰喙崖”哨所袭击事件中，那过于“完美”的证据背后，所隐藏的那一丝不协调感，隐隐呼应。
达蒙握紧了碎片，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还有谁知道这些？”他问，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百舌吓得连连摆手：“没了！没了！小的拿到这东西就觉得邪门，谁都没敢说！就等着识货的……呃，就等着陛下您这样的明主来呢！”
达蒙深深看了百舌一眼，将那袋魔法晶核又扔过去一袋，语气冰冷：“管好你的舌头。如果我在别处听到半点风声，你会发现，融化，是一种仁慈。”
说完，他不再理会点头哈腰的百舌，转身融入集市的黑影中，瞬息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达蒙没有动用任何月光议会赋予他的权力，交易完全遵循着地下世界最原始、最黑暗的法则——威逼与利诱。
他获取情报的方式，游走在月光法典的边缘，甚至是……直接的违背。
他与百舌这样的角色接触，本身就是一种风险，一旦曝光，必将对新秩序的声誉造成沉重打击。
但当达蒙带着那枚诡异的碎片和关于“幻形妖”的惊人消息，悄然返回塞尔瓦托老宅的书房时，他面对的是闻讯赶来的瑟琳娜·月光。
瑟琳娜站在书房中央，月光透过彩窗，在她素白的长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黑眸中，数据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奔流，显示出她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她已经通过月光网络，感知到了达蒙的回归，以及他身上沾染的那一丝来自“遗忘集市”的……污秽与……不祥的能量残留。
“你去哪儿了？”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达蒙将那片彩虹色的碎片放在书桌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鹰喙崖’的真相，可能比我们想的更复杂。”
他言简意赅地将从百舌那里得到的信息，以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没有隐瞒“幻形妖”的存在和与北方遗迹可能的关联。
瑟琳娜静静地听着，黑眸中的光芒明灭不定。当达蒙说完，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以，”良久，瑟琳娜才开口，声音冰冷，“你选择相信一个声名狼藉的地下老鼠的谗言，并用游走于法典边缘、甚至可能违背法典的方式，去验证你那毫无根据的‘直觉’？”
“证据就在这里！”达蒙指向那块碎片，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这不是直觉！这是线索！‘幻形妖’！博妮的遗迹！还有那场完美得像剧本一样的袭击！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吗？瑟琳娜，你的法典和程序，能解释这个吗？”
他拿起那块碎片，递到瑟琳娜面前，“感受一下！这上面的能量！它不属于灰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种族！但它充满了恶意和……欺骗！”
瑟琳娜的目光落在那碎片上，黑眸中的数据流再次加速。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碎片上那股诡异、不祥的能量波动，它与月光之力格格不入，甚至隐隐在排斥她的探知。
这确实是一种未知的、充满威胁的能量签名。
但，这并不能让她接受达蒙的做法。
“即使这碎片是真的，即使‘幻形妖’确实存在，”瑟琳娜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达蒙，
“这也不能成为你私自与黑暗世界的渣滓交易、行事完全脱离议会监管的理由！达蒙，我们现在是统治者！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秩序与法度！你今天可以为了‘真相’与百舌交易，明天是否就可以为了‘效率’动用私刑？”
“长此以往，我们与迈克尔依靠恐惧和阴谋维持的统治，有何区别？我们建立的秩序，根基何在？”
她的质问，如同冰冷的雨水，浇在达蒙心头。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对规则和秩序的坚持，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夹杂着愤怒涌了上来。
“秩序？法度？”达蒙冷笑，蓝眼中燃烧着火焰，
“如果秩序和法度只能让我们眼睁睁看着真相被掩盖，看着敌人逍遥法外，甚至看着更多忠诚的战士因为可笑的‘程序’而白白送死，那这样的秩序，不要也罢！瑟琳娜，有时候，脏了手，是为了保住更多人的命！这个道理，你在阴影里活了几百年，难道还不懂吗？”
“正因为我懂，我才更不能让你这么做！”瑟琳娜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罕见的激动，
“达蒙！我信任你的能力，信任你的直觉，甚至……信任你这个人。但我无法信任你那套游离于规则之外的行事准则！今天你迈出这一步，明天我们就将失去立身的根本！信任不是无条件的纵容！”
“根本？”达蒙逼近一步，几乎与瑟琳娜面对面，气息交错，
“我们的根本，是活下去！是保护该保护的人！而不是守着那些僵硬的条文等死！瑟琳娜，你难道还没发现吗？我们的敌人，可能根本不是能用你的法典和规则去应对的东西！它们藏在阴影里，玩弄着人心！要对付它们，就必须比它们更了解阴影！”
两人在书房中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理念冲突的硝烟。
达蒙带回的情报至关重要，指向了潜在的巨大危机，但他获取情报的方式，却动摇了瑟琳娜统治的基石。
最终，瑟琳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她看着桌上那块诡异的碎片，又看向达蒙那双因愤怒和坚持而格外明亮的蓝眼睛。
“碎片留下，我会让博妮进行最彻底的分析。”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关于‘幻形妖’和北方遗迹的关联，议会会启动最高机密等级的调查。但是，达蒙……”
她停顿了一下，黑眸深深望入他的眼底：“没有下一次。任何调查，都必须在议会的框架内进行。这是底线。如果你再擅自行动……”她的声音冷了下去，“……我将视为对共治誓言的背叛。”
达蒙与她对视着，看到了她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坚定，也看到了那坚定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转身，大步离开了书房，将沉重的关门声甩在身后。
瑟琳娜独自站在书房中，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片彩虹色的碎片，那股冰冷、污浊、充满欺骗意味的能量，让她微微蹙起了眉头。
信任的定价，在这一刻，变得更加高昂。
达蒙带回了可能拯救无数人性命的关键线索，却也在新秩序的光滑表面，划下了一道深深的、难以弥合的裂痕。
而真正的敌人“幻形妖”，其阴影，似乎已不仅仅笼罩在边境，更开始渗透进这联盟最核心的……信任之间。
第一百二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