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犁庭扫穴
腊月二十三的北京城，家家户户灶糖的甜香还没散尽，空气里还飘着麦芽糖黏糊糊的香气，紫禁城武英殿里却已弥漫着一股子与年节喜庆格格不入的硝烟味。那份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就摊在冰冷的龙案上，朱慈烺的指尖正死死点着“科尔沁部班第诈降”那几个刺眼的字，用力之大，指关节都泛了白。
“姜镶到哪了？” 皇帝突然发问，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异常清晰。
“回陛下，” 苏澜雪立刻躬身，手中捧着一封刚由信鸽送达的薄纸，“姜总兵昨夜已过居庸关，只带三百亲兵轻骑疾驰，换马不换人，最迟明日午时必到！另据军报，大同军主力前日已拔营东进，其前锋已至宣府镇待命。”
朱慈烺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目光缓缓扫过殿内肃立的几位核心大臣。兵部尚书孙传庭眉头紧锁，拧成了一个化不开的疙瘩，显然在权衡着北疆复杂的局势；户部尚书钱谦益则低眉顺眼，手里下意识地拨弄着袖中那从不离身的象牙小算盘，似乎在计算着大军远征那惊人的开销；只有老将王刚，咧着嘴，毫不掩饰兴奋之情，粗糙的手掌相互摩挲着，身上的铁甲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一副急不可耐要上阵杀敌的模样。
“都说说吧。” 朱慈烺往后靠在龙椅背上，目光锐利，“班第给朕来了这么一出诈降戏码，你们看，这台戏，咱们是接着看，还是直接给他砸了？”
王刚第一个蹦了出来，声若洪钟：“陛下！跟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还废什么话！唱什么戏？依臣看，全是狗屁！您就给臣三万铁骑，臣保管一路横扫过去，直接把班第那老小子从蒙古包里揪出来，提到您面前磕头认罪！”
“胡闹！纯粹是胡闹！” 孙传庭忍不住出声呵斥，他转向朱慈烺，语气急切，“陛下，万万不可！漠南地势开阔，无险可守，最利骑兵驰骋。蒙古人自幼长于马背，来去如风。若听王将军之言，遣孤军深入，一旦后勤不继，或被敌军诱入纵深，后果不堪设想！当年永乐爷……”
“孙尚书说得在理。” 朱慈烺抬手打断了他引经据典的势头，目光却依然落在王刚身上，话锋一转，“但是，王将军的话，也未尝全错——”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形挺拔，带着一股决断，“班第既然敢跟朕摆这鸿门宴，朕就偏要砸了他的戏台，掀了他的桌子！传旨！”
殿内众人精神一振，凝神静听。
“令姜镶为总督北疆军务、征虏大将军，总揽此次平叛全权！王刚为征虏前锋将军，受姜镶节制，统骑兵五万，即日准备，克日出塞！朕要的，不是击退，是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臣等领旨！”
正月十六，居庸关外，寒风卷着雪沫子，像刀子一样往人脸上扑。长城内外，一片银装素裹。
临时充作行辕的关城内，姜镶裹着一件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的羊皮袄，胡子拉碴地趴在一张巨大的漠南舆图上，那专注的神情，不像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倒像个在端详自家田亩的老农。王刚在一旁急得直跺脚，铁靴踩得地面咚咚响：“老姜！我的姜大将军！兵贵神速啊！这鬼天气，再拖上几天，等雪一化，道路泥泞不说，班第那老狐狸早他娘的跑得没影了！”
“急什么？” 姜镶头也不抬，慢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地图上一处名为“墨山沟”的狭窄谷地，“班第派出的三千精锐伏兵，在这儿已经蹲了快半个月了。这天气，缺衣少食的，冻也冻个半死了。你带八千轻骑，绕过正面，从北面插过去，断了他这支伏兵和主力之间的联系，最好把他们的粮道也给掐了。我率主力从正面缓缓压上，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话音未落，一个探马带着满身风雪，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报告：“大将军！不好了！咱们……咱们的一支运粮队，在野狐岭被鞑子劫了！”
王刚一听，眼珠子一瞪，噌地拔出腰刀就要往外冲：“狗日的！敢动老子的粮草！我这就去宰了他们！”
“站住！” 姜镶低喝一声，伸手按住他，“慌什么？仔细说，被劫了多少？押运的人呢？”
那探马喘匀了气，回道：“就……就二十车，装的都是麸皮和豆料，是准备运往前线喂马的。押运的几十个伙头军抵抗了一下，就……就溃散了，还故意放跑了几个弟兄回来报信。”
姜镶闻言，非但不怒，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麸皮豆料？呵呵，班第这是饿疯了，连马料都抢。” 他抓起一把冰冷的雪，用力搓了搓脸，让自己更清醒些，随即下令：“王刚，计划不变！不过，你多带两千人，改道去墨山沟的南口，到了之后，别急着进去，给我在山口处放几把火，烧旺点！弄出大军合围的动静来！”
“得令！” 王刚虽然不明就里，但对姜镶的判断素来信服，立刻领命而去。
当夜，墨山沟南口果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在白雪映衬下格外显眼。埋伏在冰冷山谷里的三千科尔沁精锐，本就饥寒交迫，忽见后方火起，喊杀声隐约传来，顿时以为退路被断，陷入了明军的重重包围。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黑暗中他们不辨虚实，竟自相践踏起来，乱作一团。姜镶亲率的主力趁势压上，并不近身肉搏，而是利用地形，将无数弩箭如同飞蝗般射进混乱的山谷。待到天光微亮，雪地已被染得大片赤红，三千伏兵只剩下百余人侥幸未死，丢盔弃甲，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磕头求饶。
二月二，龙抬头。冰雪渐消，明军主力推进至水草丰美的察罕脑儿草原。
远远望去，白色的蒙古包像雨后蘑菇般散落在枯黄的草原上。土默特部首领塔尔罕，带着他年仅十五岁的儿子，以及十匹神骏的白马，早已等候在明军必经之路旁。姜镶打马出阵，王刚按着刀柄，一脸警惕地紧随其后。
“顺义王塔尔罕，献上良马十匹，愿率全部落，归顺天朝，为陛下前锋，征讨不臣！” 老首领塔尔罕跪得干脆利落，他身后，黑压压的土默特族人也跟着跪倒一片。
王刚在姜镶身后低声骂了一句：“墙头草！上月探子还回报，看见他跟班第在一起喝酒盟誓呢！”
姜镶脸上却堆起和煦的笑容，利落地翻身下马，亲手将塔尔罕扶起，还亲切地拍了拍老首领的肩膀：“王爷深明大义，弃暗投明，实乃漠南各部楷模！本部堂正缺熟悉地理的向导——” 他突然话锋一转，伸手看似随意地揪住了塔尔罕儿子脑后的那根小辫子，脸上笑容不变，“就让小王爷给大军带路，王爷意下如何？”
那少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求助似的看向父亲。塔尔罕眼角抽搐了一下，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躬身应下：“能……能为天兵效力，是小儿的福分！”
当夜，明军大营里热闹非凡，土默特人送来的肥美烤全羊在篝火上咝咝地冒着油光，香气四溢。王刚啃着一条羊腿，凑到姜镶身边，压低声音嘀咕：“老姜，你真信这帮两面三刀的玩意？别到时候在背后捅咱们一刀！”
姜镶慢条斯理地用匕首割着羊肉，抹抹嘴上的油，冷笑道：“信？我信他个鬼！我信的是他怕班第秋后算账，更怕咱们现在就灭了他！让他儿子待在咱们军中，土默特这几千骑兵，就是咱们手里最锋利的刀，指哪打哪，他敢不尽力？”
三月十五，春寒料峭，大军终于在饮马河畔撞上了班第亲自率领的科尔沁主力。
地平线上，蒙古骑兵如同翻滚的黑云，铺天盖地而来。班第那面醒目的金狼旗在干燥的春风中狂舞，他本人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挥舞着弯刀，发出野性的嚎叫，激励着部下冲锋。王刚看得眼睛发红，血液沸腾，一提马缰就要带队反冲，却被身旁的姜镶死死按在马鞍上：“急什么？稳住！让他们先冲！传令，车阵上前！”
只见明军阵前，士兵们迅速推出上百辆样式奇特、包裹着铁皮的偏厢车——这正是工部根据皇帝旨意，最新研制并秘密运抵前线的“霹雳战车”！每辆车厢两侧都开有射击孔，里面隐藏着小型的佛郎机速射炮和多名火铳手。当科尔沁骑兵凭借着速度狠狠撞向明军阵线时，迎接他们的不是预料中的长枪如林，而是霹雳车阵中猛然爆发的连环巨响！火光闪烁，硝烟弥漫，铅子铁砂如同暴雨般泼洒而出，冲在最前面的蒙古骑兵连人带马瞬间被打成筛子，广阔的草原上，顿时盛开出无数朵凄艳的血色之花，人仰马翻，惨叫声不绝于耳。
“就是现在！王刚！率骑兵从右翼切入！土默特部从左翼包抄！” 姜镶看准时机，手中令旗猛地挥下。
憋了很久的王刚如同出闸猛虎，大吼一声，率领养精蓄锐已久的明军重骑兵，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锥，从侧翼狠狠凿入了陷入混乱的科尔沁军阵。而另一边，被儿子性命和部落前途绑上明军战车的塔尔罕，果然不敢怠慢，声嘶力竭地催促着土默特骑兵调转马头，挥舞着马刀，疯狂地砍向昔日的盟友科尔沁人。腹背受敌，阵脚大乱的科尔沁部队彻底崩溃了。班第在乱军中目眦欲裂，嘶声怒吼，试图稳住局势，却被眼尖的王刚一箭射穿肩膀，险些栽落马下，最后在亲兵拼死护卫下，丢下大批部队和辎重，狼狈不堪地向北逃窜。
日落时分，残阳如血，映照着刚刚平息下来的战场。姜镶踏入了班第那顶奢华宽大的王帐，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地用缴获的铜壶煮起了奶茶。
王刚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弯刀，拎着几件从科尔沁贵族身上扒下来的精美皮袍闯了进来，声音依旧洪亮：“老姜！班第那老小子跑不远！追不追？一鼓作气，直捣黄龙！”
“追？追什么追？” 姜镶吹开茶碗上的浮沫，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这都快四月了，看着暖和，漠北那边还是苦寒之地。现在追过去，人困马乏，粮草不济，是去给漠北的狼群送点心吗？” 他用脚尖踢了踢帐内一口包着铜角的木箱，“班第的王印、各部地图、人口册籍都在这里，漠南草原，已是陛下囊中之物，板上钉钉了。”
他放下茶碗，走到王帐门口，看着外面明军士卒们正兴高采烈地用缴获的蒙古大锅煮着面片汤，炊烟袅袅。广阔的雪原上，硝烟渐渐散去，那些幸存下来的科尔沁牧民和降兵，正黑压压地跪倒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向着明军的旗帜叩头求饶。
“给陛下写报捷文书吧。” 姜镶对跟在身后的书记官吩咐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哦，在末尾，给朕附上一句私话：漠南已定，王旗所指，莫敢不从。然漠北苦寒，雪深及膝，可否容将士们稍作休整，喘一口气，待秋高马肥时，再为陛下效死？”
书记官闻言，笔尖一顿，有些迟疑地看向姜镶。姜镶见状，不由得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书记官的肩膀：“照实写！一个字都不必改！陛下圣明，自然懂得咱们这些粗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