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北岸立足稳
昭武三年，十月初八，晌午。黄河北岸，柳园口滩头阵地。
日头升起来了，驱散了河面上的薄雾，也把昨夜激战留下的惨烈景象，清清楚楚地照在了所有人眼前。黄河水还在不知疲倦地哗哗流着，只是靠近岸边的水面上，漂着些破碎的木板、散乱的衣物，还有一抹一时化不开的暗红。滩头上，更是没法看——炮弹炸出的大坑小洼一个挨一个，被掀翻的栅栏、烧得只剩骨架的营帐东倒西歪，最扎眼的，是那横七竖八、层层叠叠的尸体。有穿蓝色号衣的明军，更多的是穿各种杂色号衣的清军绿营兵，甚至还有些穿着棉甲的满洲兵。血腥味、硝烟味、烧焦的糊味混在一起，顶得人脑门子疼。
明军将士们可顾不上恶心，也顾不上哀悼。活下来的人，个个都跟从水里捞出来又滚了泥潭的土驴似的，浑身湿透，沾满血污和泥浆，累得眼皮都打架，但手里的活儿一点不敢停。工兵们喊着号子，抡着铁锹镐头，拼命加深加宽刚刚夺下的滩头阵地，把清军原来那些破烂工事能利用的利用，不能利用的就推平。步兵们则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在军官的吆喝下，依托着刚挖好的简易战壕和弹坑，紧张地注视着北方，枪上的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防备着清军可能发起的反扑。
伤员们的呻吟声、医护兵急促的脚步声、军官传达命令的吼声，混杂在一起，让这片刚刚经历血战的土地，显得更加忙乱而紧张。
枢密使苏澜雪，此刻就站在滩头阵地后方一个刚用沙包垒起来的临时指挥所里。她也是一夜未眠，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官袍的下摆沾满了泥点，但身板依旧挺得笔直。她手里拿着千里镜，不停地观察着北面那片起伏的丘陵地带。那里，是清军溃退的方向，也是多铎主力可能来袭的方向。
“伤亡统计出来没有？”苏澜雪的声音有些沙哑，问身边的参军。
“回枢密使，”参军赶紧翻看刚送来的册子，脸色凝重，“初步统计，渡河突击队及首批登陆部队，阵亡、失踪约五百余人，伤者逾千。歼敌数目尚未完全清点，估计在两千以上。”
苏澜雪沉默了一下。五百多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留在了黄河岸边。但这代价，相对于成功强渡黄河天险、在北岸砸进这颗钉子的战略意义来说，是必须承受的。她沉声道：“阵亡将士，妥善收殓，登记造册，战后统一厚葬抚恤。伤员，尽全力救治，重伤员尽快通过浮桥送回南岸医院。”
“浮桥情况如何？”她又问工兵营的负责人。
“禀枢密使，两座主要浮桥已基本稳固，可以通行人马和轻型车辆。但水流太急，需要不断加固。属下已加派人手，并请求水师调拨更多舟船支援。”
“很好。”苏澜雪点点头，“浮桥是我们的生命线，绝不能有失！告诉王提督，务必保证浮桥安全！”
正说着，北面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一骑夜不收的探马飞驰而至，冲到指挥所前，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地报告：“报——！枢密使！北面十里外，发现大队清军骑兵！看旗号，是满洲正蓝旗的精锐！正朝我军滩头疾驰而来！看样子是想趁我军立足未稳，把咱们赶下河！”
来了！果然来了！多铎的反应不慢！
指挥所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黄功、刘世勋等将领都握紧了刀柄，看向苏澜雪。
苏澜雪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冷笑一声：“哼，想摘桃子？没那么容易！传令：炮兵一团、二团，立刻调整射界，目标，北面官道及两侧开阔地，预设拦阻射击区域！步兵，依托工事，组成环形防御！火铳兵在前，长枪兵掩护，没有命令，不准擅自出击！骑兵旅，在两翼树林中隐蔽待机，听号令截击敌军侧后！”
“得令！”众将轰然应诺，立刻分头行动。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刚刚经历苦战、疲惫不堪的明军将士，立刻又打起精神，进入了战斗状态。炮手们摇动转轮，将炮口指向北方，装填好霰弹和开花弹。步兵们趴在战壕里，检查着火铳和弹药，军官们来回巡视，给士兵们打气：“弟兄们！顶住这一波！让鞑子知道知道，咱们过了河，就甭想再让咱们回去！”
不到半个时辰，北方的地平线上，尘土大起！如同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大地开始微微颤抖。只见黑压压的满洲骑兵，如同潮水般涌来！他们人披重甲，马挂护具，挥舞着雪亮的马刀和沉重的狼牙棒，发出野狼般的嚎叫，气势汹汹地扑向明军滩头阵地！
“炮兵！放！”眼看清军骑兵进入射程，炮兵指挥官一声令下！
“轰！轰！轰！”
部署在阵地后方的明军火炮再次发出怒吼！这一次，发射的主要是霰弹和开花弹！无数铅弹和铁珠如同暴雨般泼向冲锋的清军骑兵队伍！
冲在最前面的清骑顿时人仰马翻，连人带马被打成了筛子！但后面的骑兵毫不畏死，继续疯狂冲锋，很快就越过了炮火覆盖区，冲到了明军阵前百步之内！
“火铳手！预备——放！”步兵指挥官声嘶力竭！
“砰砰砰砰——！”
严阵以待的明军火铳手，打出了密集的排枪！硝烟弥漫，弹丸横飞！清军骑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再次成片倒下！战马的悲鸣和士兵的惨叫声响成一片！
然而，满洲骑兵的冲击力极其恐怖！仍有不少骑兵冲破火力网，悍不畏死地跃过壕沟，直接撞进了明军阵地！顿时，刀剑碰撞声、喊杀声、怒吼声响彻云霄！白刃战开始了！
明军步兵毫不示弱，三人一组，背靠背，用刺刀和长矛与冲进来的清骑殊死搏斗！阵地各处都陷入了混战！形势一度万分危急！
就在此时，苏澜雪果断下令：“吹号！骑兵出击！”
“滴滴哒哒——！”激昂的冲锋号响起！
隐蔽在两侧树林中的明军骑兵，如同两把尖刀，从侧翼狠狠地插入了清军骑兵的队伍！这些明军骑兵虽然不如满洲骑兵悍勇，但装备了更适合马背射击的短铳和马刀，战术灵活，一下子就将清军的冲锋阵型搅得大乱！
清军骑兵遭到三面夹击，首尾不能相顾，伤亡惨重，攻势顿时受挫。带队冲锋的满洲梅勒章京（副都统）见事不可为，恨恨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明军阵地，只好下令吹号撤退。
丢下数百具尸体和伤员，清军骑兵如同潮水般退去。
明军阵地前，又增添了一片狼藉和血腥。但这一次，阵地，依然牢牢掌握在明军手中！
将士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他们顶住了清军最精锐骑兵的反扑！这意味着，他们真正在这黄河北岸，站稳了脚跟！
苏澜雪走出指挥所，看着欢呼的将士和溃退的清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接下来，就是巩固阵地，扩大战果，将这颗钉子，变成进攻的跳板。
“打扫战场，加强警戒。派出斥候，向北侦察五十里。给南岸送信，让后续部队和辎重，可以加快速度过河了！”她下达了新的命令。
夕阳西下，黄河依旧奔流。但北岸那片曾经属于清军的土地，已经插满了大明的战旗。北伐的洪流，终于踏上了北岸坚实的土地，并且，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