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白柚刚用过早膳，正倚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神情慵懒。
张妈妈满脸堆笑，领着几个捧着锦盒的小厮走了进来。
“哎哟我的好姑娘！快瞧瞧，东家又给你送好东西来啦！”
张妈妈声音里透着压不住的喜气，指挥着小厮将东西一一放在桌上。
那些锦盒大小不一，用料考究，光是看着便知价值不菲。
白柚眼皮都未抬一下，指尖在琴弦上划过，带出一串不成调的音符，语气淡淡的：
“放那儿吧。”
张妈妈见她反应冷淡，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凑近些，压低声音：
“姑娘，这可是东家的一片心意。你瞧瞧这匹流光锦，阳光下能变换七种颜色，京城里独一份儿！还有这套红宝石头面，瞧这成色，这做工……”
白柚终于停下拨弄琴弦的手，抬起眼，目光在那堆琳琅满目的东西上扫过。
狐狸眼里没有惊喜，没有感激，只有一片平静，甚至带着疏离。
“东家这是做什么？”她声音娇软，却没什么温度，“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张妈妈被她这话噎住，脸色变了变，连忙摆手：
“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东家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
“疼我？”白柚轻轻打断她，唇角弯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是啊，疼我。疼到盘算着把我送去给别人。”
她站起身，走到桌边，指尖拂过那匹据说能变换七种颜色的流光锦，触手冰凉丝滑。
“这些东西，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她收回手，语气轻飘飘的。
“我这儿，地方小，搁不下。”
张妈妈听得冷汗都快下来了。
这位小祖宗，平日里看着娇憨好说话，没想到闹起脾气来，这般难哄。
东家送来的东西，她竟然连看都懒得仔细看，就要拒之门外。
“姑娘，您这可真是误会东家了！”
张妈妈急得跺脚。
“东家对您怎么样，咱们可都看在眼里！那日您在前厅受了委屈，东家第二日不就……”
“张妈妈。”白柚再次打断她，狐狸眼清亮亮地望过来，里面带着点疲惫。
“我有些乏了，这些东西，劳烦您原样带回去。”
她说完，不再给张妈妈开口的机会，转身走回窗边，重新拿起那本没看完的话本子，蜷回软榻里，只留给张妈妈一个拒绝交流的背影。
张妈妈看着榻上那透着倔强的身影，又看看桌上那堆价值连城的赏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不敢强留，只得悻悻地指挥小厮们又将东西原封不动地搬了出去。
……
月楼深处，那间僻静的雅室内。
花俞沢斜倚在座椅上，暗紫色的眼眸半阖，听着黑衣人的禀报。
“……月妩姑娘拒收了所有赏赐，言说地方小，搁不下。张妈妈劝说无果，只得将东西原样带回。”
花俞沢敲击扶手的指尖停顿了一瞬，眼眸未睁，声音听不出情绪：
“她倒是硬气。”
黑衣人继续道：
“另有一事。昨夜前厅，吏部赵侍郎与通政司参议家的两位公子，对伶人月薰举止不端，言语轻浮。月妩姑娘出面化解，未将事态扩大。”
“事后，月妩姑娘以头疼为由提前离席。四皇子殿下随后便吩咐人去了赵侍郎与参议府上。”
花俞沢缓缓睁开眼，暗紫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她的心思比他预想的还要缜密，手段也更圆滑。
“那两人，不必再出现在月楼。”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是。”黑衣人领命，又迟疑道，“东家，月妩姑娘那边……”
花俞沢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他站起身，墨色长袍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勾勒出挺拔强健的身形。
他走到窗边，暗紫色的眼眸中神色莫测。
“下去吧。”
……
揽月阁内，白柚正歪在榻上翻着话本，小圆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姑娘姑娘！好消息！”小圆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
“听说昨夜那两位找月薰姐姐麻烦的公子，他们家今日都被京兆尹的人上门拜访了！他们家里长辈亲自带着人赔礼道歉，还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呢！”
白柚翻书的动作未停，眼皮都未抬一下，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小圆见她反应平淡，有些不解：
“姑娘，您不高兴吗？那两人以后肯定不敢再来找麻烦了！”
白柚放下话本，拿起一块杏仁酥，小口吃着，语气随意：
“意料之中的结果。”
光团雀跃：【柚柚！四皇子动作好快！这下看谁还敢欺负月楼的姑娘！】
白柚咽下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借势而已。萧殷出手，既是为了维护月楼表面的平静，也是做给我看，更是向花俞沢示好。一举多得。】
她重新拿起话本，唇角微扬。
【不过，效果不错。至少短时间内，能清净不少。】
她刚看了两行字，阁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张妈妈去而复返，脸上带着比之前更甚的惶恐和不安。
“月妩姑娘！东家他亲自过来了！”
张妈妈话音未落，一道挺拔的墨色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花俞沢迈步走了进来，暗紫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却自带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原本就不算宽敞的揽月阁瞬间显得逼仄。
张妈妈吓得大气不敢出，连忙躬身退到一旁。
白柚依旧歪在软榻上，手里还拿着那本话本子，似乎对花俞沢的到来毫无所觉。
花俞沢走到榻边，垂眸看着她。
少女穿着一身柔软的浅樱色寝衣，乌发松散地披在肩头，衬得那张不施粉黛的娃娃脸愈发嫩白。
她蜷缩在软垫里，唯有微微抿起的唇瓣，透出几分倔强。
“东西不合心意？”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白柚翻书的指尖微微一顿，没有抬头：
“东家送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月妩福薄，受不起。”
“受不起？”花俞沢重复着这三个字，语气莫测，“还是不想受？”
白柚终于抬起眼，狐狸眼里没什么温度：
“有区别吗？反正东家送来的，不过是安抚棋子的赏赐罢了。就像喂饱了鸟儿，才好让它继续唱歌。”
她的话带着刺，直指那晚他最初的打算。
花俞沢俯身，将她困在自己与榻之间，气息逼近，带着清冽的檀香。
“所以，你是在跟我闹脾气？”他声音压低，带着危险的意味。
白柚能清晰地看到他小麦色肌肤上健康的光泽，和他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暗紫色眼眸。
他靠得很近，朱红的唇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
她脸上依旧维持着冷淡，别开脸：
“不敢。月妩只是认清了自己的本分。”
花俞沢伸出手，指腹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迫使她转回头，迎上自己的目光。
他拇指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声音低沉而缓慢。
“你的本分就是乖乖做我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而不是在这里，使小性子。”
白柚任由他的手指停留在自己脸上，狐狸眼里却凝起一层薄冰。
她唇角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声音清晰地响起：
“是，我知道自己的本分。”
她直视着他暗紫色的眼眸，一字一句，毫不退缩：
“东家想要的，我会做到。让我去攀附谁，甚至……让我去爬谁的床，我也会乖乖听话。”
“东家不必再拿那些金银珠玉来试探我的忠心。”
她微微偏头，避开了他抚在她脸上的手，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自嘲：
“之前是月妩痴心妄想了，以为……罢了。”
她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认命般的平静：
“月妩以后不会再奢求那些不该有的东西。”
“东家放心，我这枚棋子，会好好待在棋盘上，不会再有非分之想。”
她说完，重新拿起榻上的话本，将自己蜷缩起来，只留给他一个单薄又倔强的背影。
花俞沢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着榻上那道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她的话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他心头。
她不再吵闹，不再娇嗔，甚至不再索要那些亲密的奖励。
他预想过她的委屈，预想过她的愤怒，甚至预想过她更激烈的反抗。
唯独没有预想到，她会是这样一副心灰意冷、公事公办的模样。
仿佛真的收回了所有不该有的心思，只安心做一枚听话的棋子。
这比他预想的任何一种反应，都更让他不痛快。
他暗紫色的眼眸深沉如夜，紧紧锁着她，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痕迹。
没有。
她像是真的将那些旖旎心思，连同那点对他的依赖，一并斩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