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成铁水，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林远航立于中央，银面之下眸光如刃，周身气息尚未完全收敛，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波纹仍在空间中缓缓扩散。
那不是简单的武道威压，而是源自灵魂与肉身双重极限突破后所形成的领域压制——如同天地共震，万物俯首。
两名龙榜高手站在角落，脸色惨白。
他们曾自诩为顶尖强者，可在这一刻，竟生出一种面对洪荒巨兽般的无力感。
他们的境界卡在龙榜初期多年，原以为已是人中之龙，可眼前这人……分明已踏出凡俗界限，步入传说之境！
“一……一周后。”林远航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如雷贯耳，直击人心，“赤焰全军集结，目标——黑暗角。”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冷峻而漠然：“届时，我不希望看到任何缺席者。谁若怯战，现在便可离去。”
话音落下，并无人动弹。
先前还心存侥幸、妄图观望的佣兵们此刻全都低下了头。
刀疤脸趴在地上，冷汗浸透衣衫，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萧战紧握双拳，心中翻江倒海——他知道，这不是命令，是宣告。
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我们……誓死追随团长！”有人颤声高呼，随即众人纷纷附和，声音由弱变强，最终汇聚成一片沸腾的效忠浪潮。
唯有罗刹未跪。
他站在原地，双手紧攥，指节发白，眼中燃烧着复杂至极的情绪——恐惧、震撼、不甘，还有……压抑多年的仇恨。
“我有请求。”他忽然上前一步，声音沙哑却坚定。
全场一静。
林远航微微侧首，银面具映着冷光：“说。”
“暴君……必须死。”罗刹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但请让我亲手杀他。”
他抬起头，双眼通红：“那是我父亲用命换来的仇！也是我兄弟们用尸骨堆出的债！我不想靠别人施舍胜利，我要亲手砍下他的头颅，祭奠所有死去的人！”
众人哗然。
嗜血佣兵团首领“暴君”纵横南境十余年，杀人如麻，手段残忍，更是实打实的龙榜强者。
而这罗刹，虽也是精英，但距离真正巅峰仍有差距。
此刻竟敢当众索要击杀权？
简直狂妄！
可林远航没有笑。
他静静地看着罗刹，眼神深邃如渊。
片刻后，他缓缓问道：“你父亲是谁？”
“罗青山。”罗刹低声答道，声音微颤，“十年前‘血谷围剿’，他是赤焰第三大队队长……因情报泄露，全队三百七十二人，无一生还。”
林远航瞳孔微缩。
血谷事件……他当然知道。
那是赤焰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夜，一场精心策划的背叛，导致整支精锐小队覆灭。
而当年负责传递情报的联络官，正是后来叛逃并创立嗜血佣兵团的暴君！
原来如此。
难怪罗刹对暴君恨之入骨。
他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背负着血海深仇，在这乱世中踽踽独行十年，只为等一个复仇的机会。
林远航沉默良久，终于轻声道：“我答应你。”
众人震惊。
这不仅是允诺一次战斗资格，更是承认了罗刹的仇恨具有某种道义上的正当性。
而在佣兵世界，这种认可，往往意味着地位的跃升。
“不仅如此。”林远航环视四周，语气陡然转沉，“从今日起，罗刹正式加入赤焰，担任副团长一职，统辖原属势力整合事宜。”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副团长！
赤焰仅次于团长的存在！
历来只有最忠诚、最强横之人才能染指此位。
如今竟直接授予一个外人？
还是刚刚归顺的降将？
萧战皱眉，刀疤脸更是满脸不服，可没人敢出声。
刚才那一股碾压全场的气息仍萦绕心头，谁都知道，真正的主宰只有一个——林远航。
罗刹怔住了。
他本只想求一个机会，却不料对方竟抛来如此重礼。
副团长之位，权力与风险并存，既是荣耀，也是枷锁。
一旦接受，便再无回头之路。
他看着林远航，试图从那冰冷的银面后窥见一丝情绪，却发现只有一片深不可测的平静。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
“因为你没逃。”林远航淡淡道，“在那种压力下，你还敢直视我。而且……”他顿了顿，“你的恨，是真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像重锤砸在罗刹心头。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有决意。
“我接受任命。”
林远航点头，伸出手：“那么，欢迎归队。”
两人手掌相握，力量交汇，仿佛某种契约就此缔结。
气氛一时缓和，甚至有了几分融洽之意。
萧战上前祝贺，刀疤脸也勉强挤出笑容。
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当人群散去，罗刹独自走出大厅时，背影却显得格外沉重。
夜风拂过营地，吹动他残破的披风。
他没有回临时居所，而是走向旧部驻扎的方向——那片由几顶破旧帐篷组成的区域，是他仅剩的归属。
可就在接近营帐的那一刻，他忽然停下脚步。
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他凭什么解散我们？就这么投靠赤焰？”
“副队长都没说话，他就敢替我们做主？”
“你们忘了老大是怎么死的吗？就是因为信任上级，结果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一句句质问如针扎般刺入耳膜。
罗刹站在门外，拳头悄然握紧。
罗刹站在自己旧部的营帐外，脚步停得极稳，可胸膛里的呼吸却沉得几乎要压塌肋骨。
门帘未掩，争吵声一字不落地钻入耳中——
“他凭什么？就这么把我们带进赤焰？谁给他的权力？”
“副队长都没说话，他就敢替我们做主？别忘了，咱们是‘血狼’的人，不是什么赤焰的附庸！”
“你们真信那个银面人？一句话就让三百号人俯首称臣？我告诉你，那是洗脑！真正的战士不该跪着听命！”
一句句质问如钉子般钉进罗刹的脊梁。
他闭了闭眼，掌心缓缓攥紧，指甲几乎嵌进皮肉。
这些声音，他曾听过无数次——在血谷的尸山血海之间，在逃亡南境的荒漠途中，在无数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里，他们靠着彼此的信任活下来。
而现在，这信任正在崩裂。
他掀帘而入。
帐内七名核心成员齐刷刷扭头看来，目光中有惊愕、有愤怒，也有藏不住的戒备。
角落里，妖娆女倚着行军床坐着，一袭黑袍裹身，红唇微启，冷笑道：“哟，我们的新任副团长回来了？来宣布最后通牒吗？”
她是苏璃，曾是血狼团最神秘的情报官，也是罗刹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她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也曾在雪夜里抱着重伤的他走完最后十里山路。
如今，她的眼神却像看一个陌生人。
罗刹没有回应她的讥讽，只是默默走到中央，摘下披风，轻轻搭在桌角。
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
“解散编制，并入赤焰，是我向林远航提的。”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我不强迫任何人留下。”
帐内骤然一静。
有人冷笑出声：“你倒是说得轻巧！十年了，我们从血里爬出来，靠的就是‘血狼’这块牌子！现在你说拆就拆？你以为赤焰是什么？慈善堂？还是收容所？”
“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另一人猛地站起，脖颈青筋暴起，“不是冲着那个戴面具的怪物！我们效忠的是罗青山的儿子，是你罗刹！可你现在……却要把我们交出去？”
“交出去？”罗刹缓缓抬头，眸光如寒潭深水，“你们觉得，赤焰要的是你们的人，还是我的心？”
没人回答。
他环视一圈，看着这些熟悉的脸——有的脸上还留着十年前血谷之战的烧痕，有的断指永远无法握紧刀柄。
这些人，是他仅存的家人。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风险？”他声音渐沉，“赤焰目标太大？没错。并入他们，等于把自己绑上战车，再无退路。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若不并入，我们还能走多远？”
“三年前，我们在北线丢了两支小队；两年前，‘黑蛇’吞了我们三分之一的地盘；去年冬天，连边境商队都不敢雇我们护镖——因为我们太小，太弱，被人当耗子打！”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璃身上：“你说怕被拆散？可现在的我们，早就在被一点点蚕食殆尽。你们想自由？好，我给你们自由。明天一早，愿意走的，可以拿走装备和补给，从此与赤焰无关，也与我无关。”
帐内死寂。
火盆中的炭火噼啪炸响，映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
苏璃霍然起身，眼中怒意翻涌：“罗刹，你变了。以前你总说，兄弟们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可现在呢？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副团长之位，你就让我们去送死？去替别人打仗？”
“我不是让他们去送死。”罗刹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我是想让他们活下去。”
他缓步走向地图架，指尖轻轻划过南境地形图上那一片被称为“黑暗角”的险恶区域。
“你们知道为什么林远航能一声令下，让全场无人敢动吗？”他低声问，“因为他不只是强。他是……超越了这个时代的存在。那种气息，你们感受到了吗？不是威压，是规则——仿佛他一念之间，就能改写生死。”
有人忍不住开口：“所以你就跪了？”
“我不是跪。”罗刹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我是看清了。这个世界，早已不再是靠几把枪、几辆车就能立足的时代。强者为王，势不可挡。而赤焰，正站在浪潮之巅。”
他停顿片刻，声音微微发颤：“父亲当年死的时候，我才十八岁。他临终前只说了一句话——‘活下去，等一个能带你们翻身的人’。我一直不明白，直到今天。”
帐内鸦雀无声。
苏璃咬着唇，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她看得出，眼前的罗刹不再是那个只为复仇而活的孤狼。
他的背影依旧沉重，但肩上已扛起了某种更深远的东西。
“我可以给你们选择。”罗刹最后说道，语气不再强硬，反而透出一丝疲惫，“离开，或者留下。但我不会再问第二遍。”
他转身欲走，手刚触到门帘——
“等等。”
是苏璃的声音。
她盯着他，良久，才缓缓道：“如果你真的相信那个人……能带我们走出绝境，那你至少得让我们看到点什么。”
罗刹脚步一顿。
帐外，月色苍白如霜，洒在营地的每一片帐篷顶上。
远处赤焰总部的方向，灯火通明，隐隐传来操练声与金属碰撞的铿锵之音——那是一座正在苏醒的战争机器。
而在这一隅残破的营地里，一场关于信念与归属的风暴，才刚刚掀起第一道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