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草车队像一条臃肿的巨蟒，在官道上缓慢蠕动，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林凡骑在马上，位于巡查处官员的队伍中，看着前后望不到头的运粮车和护卫士兵，心里半点踏实感都没有。
这队伍规模太大了，目标也太明显。别说慕容骁的人要搞鬼，就是路过个有点实力的山贼团伙，都够喝一壶的。他那个“协办”的头衔，在这庞大的体系里，显得微不足道。钱侍郎和孙郎中坐在舒适的马车里，偶尔露个面，发号施令，真正的具体事务都交给下面的小吏和军官。
押运主将周超，那个慕容骁的亲信，对林凡的态度表面客气，实则疏远，公事公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林凡尝试着跟他沟通沿途安保细节，周超总是打着官腔：“林协办放心，末将自有安排，定保粮草无恙。”至于具体什么安排，一概含糊其辞。
林凡知道，指望不上这家伙。他只能依靠自己。哑巴已经带着几个机灵的手下，换上普通行商的衣服，提前一天出发，沿着粮道往前摸情况去了。萧青鸾派来的那队亲兵，大约二十人，由一个叫雷豹的队正带领，混在押运队伍里，装作普通军士，暂时按兵不动。
第一天，平安无事。车队沿着官道正常行进，傍晚在一个预定的驿站驻扎。驿站早已被提前清场，戒备森严。林凡不敢大意，亲自带着雷豹等人检查了粮仓和周围环境，又安排了双岗暗哨，才稍微安心。
夜里，林凡躺在驿站的硬板床上，听着外面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远处的狼嚎，毫无睡意。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缓慢转动的磨盘里，四周都是看不透的迷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第二天，麻烦开始初现端倪。
车队行至一处名为“落马坡”的险要地段，这里是两山夹一沟，官道狭窄，易守难攻。按照计划，车队需要在此稍作休整，检查车辆，然后快速通过。
然而，队伍刚停下没多久，前面就传来一阵喧哗。一个押运的小校连滚带爬地跑来禀报：“周将军，林协办，不好了，前面……前面山路被塌方的石头堵住了，过不去了。”
周超和林凡连忙赶到队伍前面。果然，一段狭窄的路面被大大小小的山石堵得严严实实，看痕迹，像是刚塌下来不久。
“怎么会这样？前两天探路的人没发现吗？”周超皱着眉头，脸色不悦。
那小校支支吾吾：“探路的兄弟回报说……说之前是好的，可能是……可能是昨夜雨水冲刷……”
林凡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石头。塌方是真的，但时机太巧了。他用手扒拉了一下几块石头边缘的泥土，眼神微凝——有些泥土的颜色和湿度，跟旁边的有明显差异，不像是同时塌下来的。
有人做了手脚，故意制造障碍，拖延时间。
林凡心里冷笑，站起身，对周超道：“周将军，看样子塌方不小，清理需要时间。不如我们分头行动，你带大队人马在此等待，清理道路。我带一小队人，轻装简从，绕道前面去看看情况，顺便催促一下下一站的接应。”
他想借机脱离大队，去前面看看哑巴有没有消息，也避开周超的视线，方便行事。
周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沉吟道：“林协办所言极是。只是这绕道山路崎岖，恐有危险。不如让末将派一队精锐护送……”
“不必了！”林凡立刻拒绝，“周将军重任在身，需在此坐镇。我带巡查处几个人和我的随从就行，人少目标小，更方便。”
他不想让周超的人跟着，那等于多了几个眼线。
周超见林凡态度坚决，也不再坚持，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如此，林协办多加小心。清理完道路，我们尽快赶上。”
林凡点了雷豹和另外两个巡查处信得过的吏员，加上自己的几个亲随，一共十来人，骑着快马，离开了大队，拐上了一条地图上标注的、可以绕过落马坡的小路。
这小路果然难走，坑坑洼洼，林木茂密。但林凡心急如焚，催促队伍加快速度。他必须尽快赶到下一个节点，了解情况。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绕过了落马坡，抵达了预定中的下一个补给点——一个名叫“清水驿”的小镇。按照计划，粮草大队明天中午应该能到达这里进行补给。
然而，清水驿的情况让林凡的心沉了下去。
驿站冷冷清清，根本没有大批粮草车队即将到来的准备迹象。驿丞是个干瘦的老头，看到林凡亮出的官凭，吓了一跳，连连叫屈：“大人明鉴，下官并未接到任何粮草队伍要来的通知啊。这……这如何是好？”
没接到通知？林凡脸色难看。粮草转运，时间路线都是提前规划好的，沿途驿站必须提前准备草料、饮水和民夫。清水驿没接到通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兵部或户部协调出了重大纰漏；二是有人故意截留或延误了通知。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粮道已经出了问题。
林凡立刻让雷豹带人暗中查探镇子里的情况，自己则仔细询问驿丞最近有没有可疑人员或事情发生。
驿丞回忆了半天，才不确定地说：“前两天……倒是有几个穿着体面、像是城里来的人，在驿站住了一晚，问了不少关于粮道和本地官府的事情……不过他们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城里来的人？打听粮道？林凡基本可以肯定，是慕容骁的人提前来摸点搞破坏了。
就在这时，雷豹急匆匆地回来了，脸色凝重，低声对林凡道：“林大人，镇子东头那家最大的车马行，昨天被人包下来了，说是要运一批‘贵重药材’去北边，出的价钱很高，把镇上大部分空闲的车马和驮夫都雇走了。”
车马驮夫被提前雇走？林凡瞳孔一缩，这是釜底抽薪啊。粮草车队到了这里，需要更换疲惫的牲畜和补充驮运人手，如果车马行被掏空，车队就得停滞。这拖延战术，一环扣一环。
“妈的！够狠！”林凡骂了一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发火没用，得想办法解决问题。
他立刻对驿丞下令：“马上派人，去周边村镇征集所有能用的车马和民夫。钱不是问题，按市价的三倍给。务必在明天中午前，凑齐至少能支撑车队走到下一个大站的数量。”
驿丞面露难色：“大人，三倍价钱倒是好说，可这仓促之间，恐怕……”
“恐怕什么？”林凡眼睛一瞪，拿出钦差协办的威风，“这是军国大事，延误了粮草，你我都吃罪不起。办不成，我摘了你的帽子。”
驿丞吓得一哆嗦，连声答应：“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安排完驿丞，林凡又对雷豹道：“雷队正，你带几个人，立刻往回走，去接应周将军的大队，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让他无论如何加快速度，明天中午必须赶到清水驿。如果道路还没清理完，就留下部分人手，大队先轻装过来。”
“是！”雷豹领命，点了两个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林凡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敌人的手段比他想象的更阴险，不是明刀明枪的抢劫，而是利用规则和资源，进行软性的破坏和拖延。这比面对面的厮杀更让人头疼。
他现在只能希望驿丞能尽快凑齐车马，希望周超那边别再出幺蛾子，希望哑巴能在前面发现更多线索。
这一夜，林凡几乎没合眼。第二天天不亮，他就催促着驿丞和手下人开始忙碌。快到中午的时候，总算勉强凑集了二十多辆破旧的大车和几十个看起来不怎么壮实的民夫。这点运力，对于庞大的粮草车队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但总比没有强。
午时刚过，官道尽头终于出现了粮草大队的旗帜。但队伍行进的速度慢得像蜗牛，而且看起来灰头土脸，士气低落。
周超骑马来到驿站前，看到林凡准备的这点寒酸的车马，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叹了口气：“林协办，辛苦你了。只是这点车马……恐怕不够啊。落马坡那边清理了大半天，才勉强通行，还摔坏了几辆车，伤了些牲口。看来，我们得在这里多耽搁一两天了。”
多耽搁一两天？林凡心里火冒三丈，他知道周超是故意的。落马坡的塌方，清水驿的延误，都是计划好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
他强压着火气，冷冷道：“周将军，军情紧急，一刻也耽误不得。车马不够，就让士兵们肩扛手提，能带多少带多少。剩下的，留下少量人马看守，大队必须立刻出发。”
周超脸色一沉：“林协办，你这是什么话？将士们连日赶路，早已疲惫不堪。这些粮草沉重无比，岂是人力能轻易搬运的？若是强令行军，导致士卒怨怼，粮草受损，这个责任谁来负？”
“我来负！”林凡斩钉截铁，目光锐利地盯着周超，“我是陛下钦点的粮道协办，有权临机决断。周将军若是怕担责任，可以留下，我自带愿意走的人先行。”
他这话已经近乎撕破脸了。周超没想到林凡这么强硬，脸色变了几变，眼神阴鸷。他看了看周围那些疲惫又带着期盼眼神的士兵，知道如果强行反对，恐怕会引起兵变。
半晌，周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既然林协办执意如此……那便依你。不过，若是出了任何差池，休怪末将如实上奏。”
“请便！”林凡毫不退缩。
最终，在林凡的强硬坚持下，车队进行了艰难的整编。损坏的车辆和实在无法携带的少量粮草被留下，由一支小队看守。大部分士兵和民夫，在咒骂和抱怨声中，扛起沉重的粮包，拖着疲惫的步伐，继续向北行进。速度虽然慢得令人发指，但总算是在移动。
林凡骑在马上，看着这支如同逃难般的队伍，心里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沉重的压力。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前面的路还长，不知道还有多少陷阱在等着他。
而周超跟在队伍后面，看着林凡的背影，眼神中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必须尽快除掉，否则，必成大患。
粮道上的暗斗，随着车轮的滚动和脚步的蹒跚，正式进入了白热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