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云散尽。
一缕久违的阳光刺破云层，干净利落地洒落大地。
天空蓝得像一块刚刚被擦拭过的水晶。
数十分钟前那场毁天灭地的紫金雷暴，恍若一场短暂而压抑的噩梦。
基地外围，那些被彻底熔化、扭曲、甚至直接气化的合金工事，以及大地上深不见底的玻璃化沟壑，无声地诉说着噩梦的真实。
指挥中心内，冰冷的死寂被打破。
“紧急维生小组！爆破小组！跟我来，准备突入三号静室！”
刘振国嘶哑的吼声在黑暗中炸响。
备用电源的重启还需要时间，但没人能再多等一秒。
他摸黑抓起一支战术手电，光柱在混乱的指挥大厅里疯狂晃动，照亮了一张张失血的脸。
几名同样装备了强光手电的行动队员立刻跟上，几道光柱汇集，劈开黑暗，冲向通往核心实验区的廊道。
厚重得能抵御战术核打击的合金大门，此刻冰冷地阻隔着所有希望。
爆破组的专家没有犹豫，迅速在门锁和铰链的关键结构点上安装好微型定向聚能炸药。
“三、二、一，起爆！”
沉闷的爆响声中，高强度合金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大门被一股精准控制的力量向内撕开一个缺口，灼热的气浪夹杂着刺鼻的焦糊味，从门缝里狂暴地喷涌而出。
那气味极为诡异。
其中混杂着电子元件烧毁的酸臭、臭氧的腥甜，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烤肉却又带着一丝奇异芬芳的味道。
救援人员强忍着不适，戴上呼吸面罩，鱼贯而入。
静室内部的景象，让所有身经百战的队员都停下了脚步。
这里不像被攻击过，更像是被某个抽象的“概念”本身，碾压了一遍。
墙壁上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痕，每一道裂痕深处，都有微弱的电光在闪烁。
那些曾代表人类最高科技结晶的精密监测仪器，此刻都变成了一滩滩仍在冒着热气的金属液体，在地面上勾勒出诡异的形状。
整个空间，充斥着一种规则被暴力改写后的扭曲余韵。
在房间的正中央，那个由玄武岩混合了特殊吸能纤维打造的蒲团上，一道身影，依然维持着纹丝不动的盘坐姿势。
是赵美姬。
她身上的特制防护服早已化为焦黑的碎片，零星挂附，露出大片被高压电弧灼出的狰狞伤痕。
那些伤痕并非普通烧伤，而是呈现出诡异、瑰丽的分形闪电纹路，深深刻印在她的肌肤之上，是一种残酷的烙印。
她的脸色是一种毫无血色的蜡白，一道血线从唇角蜿蜒而下，划过下颌，滴落在焦黑的衣物上。
那红色，触目惊心。
她的胸口没有一丝起伏，呼吸已经停止。
“生命体征检测……读数趋近于零！准备强心针和生命维持液！”
随队的医疗官声音急切，他快步上前，打开了手持式的医疗终端。
然而，就在他戴着医疗手套的手，即将触碰到赵美姬肩膀的瞬间。
异变突生。
一股无形的力场以赵美姬的身体为中心扩散，空气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医疗官的手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推开，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手腕处传来一阵针扎般的酥麻。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
那具看起来已经失去所有生机的身体，其胸口，非常轻微地，起伏了一下。
赵美姬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双眼，睁开了。
那双眸子里，过往顾盼生辉的活泼与灵动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片深邃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金色，彻底侵占、并抹去了她原有的瞳孔。
在那片金色的最深处，两簇微弱却无比纯粹凝练的火焰，正在静静燃烧。
那是两颗悬于夜空深处的恒星。
她的视线扫过周围，没有焦点，却让每一个被看到的人，都感到自己的心神被彻底洞穿。
她成功了。
在那道足以斩灭万物的问心之雷下，她以肉身近乎崩毁、神魂燃烧殆尽为代价，硬生生护住了那颗即将成型的道果。
她将那枚虚幻的道种，从概念层面，彻底凝炼成了真实不虚的存在。
一枚燃烧着“重离之火”的金丹。
她看清了围在身边的众人，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笑容。
那笑容因极度的虚弱而显得有些吃力，却灿烂到了极点，刹那间，将这片狼藉空间内所有的毁灭气息都净化一空。
墙壁裂缝中闪烁的残余电光，也随之黯淡、熄灭。
“我……没事。”
她的声音沙哑，充满了颗粒感，但其中蕴含的力量与自信，却拥有着一种破而后立的、无可辩驳的真实。
……
另一间静室内。
秦政从始至终，都将自己的一缕神魂延展出去，作为最高精度的雷达，感知着外界发生的一切。
当那道纯白色的“指令”凭空出现时，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不是能量，不是物质，而是一种纯粹的、针对灵性存在的“抹除”概念。
那一刻，他自身那庞大如海的灵力都出现了本能的退缩与战栗。
而当赵美姬的生命气息跌落到冰点，几乎要从他的感知中彻底消失时，一股决绝、炽热、不惜玉石俱焚的意志，从那片死寂中悍然升起。
他“看”到，赵美姬的道心化作一面燃烧的盾牌，硬生生挡在了那道白色指令和她那颗虚幻的道种之间。
盾牌在指令下瞬间汽化。
但就是那刹那的阻碍，为道种的最终凝结争取到了时间。
他感知到，一颗全新的、散发着稳定灵力波动与灼热意志的微小“恒星”，在赵美姬的体内点亮。
它的光芒虽然微弱，但其本质之坚固，结构之稳定，宣告了一个新生命层次的诞生。
悬在秦政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落地。
是喜悦，是为她感到由衷的骄傲。
但这份喜悦仅仅持续了片刻，就被一股更为强烈的紧迫感所取代。
赵美姬成功了。
她用她的意志与决绝，向他展示了一条虽然惨烈，但确实可行的道路。
现在，轮到我了。
秦政收敛心神，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感知链接。
静室之内，再次恢复了绝对的安静。
他重新沉浸于自己的内视世界。
经脉是比光纤网络更精密的能量通路，丹田气海中，是浩瀚无垠的纯阳灵力海洋。
他的神魂是一台永不宕机的超级量子计算机，精准地调动着每一分力量。
冲击，开始。
他遵循着从无数道藏典籍中解析出的最优路径，调集一股灵力，将其压缩、提纯，凝聚成一枚尖锐的探针，刺向那层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境界壁垒。
第一次冲击，灵力探针触碰到壁垒，无声无息地被同化、消解。
“能量输出不足。加大功率。”
第二次冲击，他调动的灵力是第一次的十倍。一股洪流狠狠撞上，壁垒上泛起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然后恢复平静。
十次，百次，千次。
时间在单调的重复中失去了意义。
整整一周过去了。
秦政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停止了毫无意义的冲击，陷入了沉思。
不对劲。
所有的地方都不对劲。
他的灵力，无论是精纯度还是总量，都远在突破前的赵美姬之上。
他的纯阳之体，是理论中万中无一的最佳修道载体，与灵气的亲和度几乎是百分之百。
他的神魂，经过海量数据流的冲刷与重组，其强度和韧性，已经凝练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
万事俱备。
所有理论条件全部满足，甚至超额满足。
可那层壁垒，那道通往金丹大道的大门，对他而言，就是一堵绝对光滑、无缝衔接、材质无限坚固的叹息之墙。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存在，能用灵力触摸到它的冰冷与坚实，却找不到任何一丝缝隙，任何一个可以发力的支点。
他的状态，就像一台拥有着最顶级硬件，安装了最完美操作系统，连接着核聚变反应堆作为电源的超级计算机。
所有的自检程序都显示完美。
所有的模块都处于最优状态。
但当他试图运行那个名为“结丹”的核心程序时，系统权限却一次又一次地返回同一个错误提示：
【核心指令被驳回。权限不足。】
他缺少了某个最关键的，最核心的……驱动程序。
这股陌生的烦躁与深切的迷惑，在他的心海中不断累积、发酵。
它们侵蚀着他一贯冷静平稳的心境，让他那如同镜面般的神魂，也开始泛起波澜。
他甚至无法再维持深度入定的状态。
终于，秦政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无法理解的巨大困惑。
他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体。
数日以来，他第一次推开了静室那扇厚重的大门。
门外，柔和的灯光洒落在他身上，驱散了静室内的幽暗。
张鼎玉就静静地站在门外，身前的矮几上，一套古朴的茶具正散发着袅袅热气。
他似乎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多时。
他没有问秦政为何在冲击境界的关键时刻出关，只是拿起茶壶，为秦政面前的空杯斟满一杯色泽明亮的清茶，动作不疾不徐。
“你的气机很乱。”张鼎玉的声音平静，陈述着一个事实。
秦政接过那杯温热的茶，感受着手心传来的踏实温度。
他苦笑了一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苦涩的茶香在口中化开，却压不住心头的烦闷。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尝试用对方能理解的方式来解释，“我的能量循环系统、神魂处理单元、肉体载体，所有参数都达到了理论上的峰值。我构建了最完美的结丹模型，进行了无数次模拟，成功率都是百分之百。但在实践中，最后一步，‘点火’程序，始终无法执行。”
张鼎玉安静地听着，又为他续上一杯茶。
“我拥有一切必要条件，却感觉自己一无所有。”
秦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张鼎玉看着他，那双清澈得不似凡人的眸子，似乎穿透了秦政的身体，看到了他那片广阔却死寂的灵力海洋。
“秦顾问，你的道，太‘完美’了。”
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敲在秦政的心上。
“你的根基，坚不可摧，无瑕无垢，是我生平所仅见。它是一件最完美的造物，一座最坚固的堡垒。”
“但是……”
张鼎玉的语气微微一转，他放下茶杯，正视着秦政，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的心，从未真正战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