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
少女喝止驾车人，声音不大，却带着沙场里淬过的脆利。
她提裙下车，狐裘曳地，靴尖轻点，走到厉岚面前三步处停住。
雪色映在她瞳仁里，竟浮出一层与年纪不符的苍冷。
“可有伤着？”她问，目光却落在厉岚腕下——那里，一道血线正顺着指缝滴在雪里，绽开朵朵朱砂梅。
高湛横身拦住，眼底充血：“你们纵马行凶，反来问有没有伤？”
少女不理，只抬手，将一方素白手帕递到厉岚面前。
帕角绣“夙”字，针脚细密，像藏着不敢出口的旧事。
厉岚抬眼，与她相视。
“不必。”厉岚以指尖捻起自己的雪袖，随意在伤口上一缠，血便止住。
少女抿唇，忽问：“先生这是要去英武殿？”
高湛惊疑她如何得知。
厉岚却淡淡答：“取一样东西。”
少女垂眸，似在权衡，片刻回头吩咐驾车人：“卸一匹马，送先生。”
驾车人骇然：“小姐！将军命您入宫赴宴，若迟了——”
“我说，卸马。”
声音不高，却压得壮汉跪地：“遵命。”
少顷，一匹通体墨麟、四蹄踏雪的骏马被牵到厉岚面前，鞍辔俱全，额前却束一条赤锦——与车辕同料。
少女亲手把缰绳递到高湛手里，指尖冰凉。
“雪深，车轮易覆，骑马快些。”
说罢，她转身欲回车，却在帘畔停住，背对众人，轻声道：
“武英殿外，有埋伏。”
厉岚眸光微动：“何人？”
“我不知道。”少女摇头，“但我的马感觉到了杀意，我才急催。”
她侧首，露出一弯雪白颈项，声音更低：“先生若信我，入殿前，别走正阶。”
车动，铃声渐远。
高湛扶师父换马，自己牵缰步行。
墨麟马极温顺，竟主动屈膝。
少年低声问：“师父，她是谁？”
厉岚以指尖轻抚马颈赤锦，缓缓吐出三字：
“骠骑将军，沈长戟之女——沈夙。”
高湛心头一跳——沈家嫡女，单名一个“夙”字。
——与死去的皇子同名。
雪，忽然又大起来。
墨麟马在丹墀外低低嘶鸣，蹄铁踏碎冰凌，像预感到什么，不肯再向前一步。
厉岚翻身下马，指背轻抚马颈赤锦，血线自袖中蜿蜒，顺指尖滴落，在雪里烫出细小的洞。
“阿湛，”他声音低而稳，“卸鞍，放它回府。”
少年咬牙，解下鞍辔，在马臀轻拍一记。
墨麟马扬蹄，踏雪而去，黑影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英武殿矗立在御苑尽头，重檐歇山，兽吻衔铃，雪压金瓦，像一头被冻住的巨兽。
阶前御林军横七竖八，铁甲未卸，却已昏睡，口鼻间缠着一缕幽蓝雾气——“迷魂香”产自西域，专破护体真气。
厉岚以指抵唇，示意高湛屏息，自身却深吸一口，让毒雾灌入肺腑。
——星枢剑罡诀第二重“星刃”，本就以意御气，毒可侵血肉，却侵不得意海。
他反手一拂，宽袖扬起雪幕，将残余蓝雾尽数卷入袖中，袖口瞬间冻成冰筒。
“躲起来，无论发生什么，不许出来。”
“师父！”
“阿湛，”厉岚回头，白发下那双眸子静得像一口井，“你若见我落下风，便回去找叶叔，他们自然会想办法救我。”
少年眼眶通红，却知拗不过他，只得矮身潜去。
雪深没膝，留下一条蜿蜒沟痕，很快又被风抹平。
……
殿门半掩，铜辅首被寒冰封住。
厉岚屈指，在兽面环上轻轻一弹——
“铛——”
金铁之声穿透雪幕，震得檐铃狂响，亦震醒了埋伏。
黑衣人自殿顶、廊柱、雪幕后同时现身，共计十八人，俱是夜行重锦，黑巾覆面，只露双眼。
瞳孔颜色各异：赤、金、幽蓝、深紫——竟分属不同宗门。
厉岚目光扫过，心底已有了名字：
“呵！好大的阵仗啊！”
为首者肩绣暗金火纹，步出半步，声音被黑巾闷住：“厉先生，交出娲纹，留你全尸。”
厉岚低笑，笑意里带着雪夜特有的脆：“我交，你们敢接？”
第二人接口，嗓音尖细如针：“接了，便能让先生少受些苦。”
“苦？”厉岚抬手，广袖滑落，露出腕间那道血线——此刻已蔓延成蛛网，红得发亮。
“我这些年，苦吃得还少？”
他并指，在虚空一划。
“嗡——”
星辉自背后升起，凝成一柄无柄之剑，长三尺，剑身由细碎星芒缀成，像一条银河被谁随手裁下。
剑尖垂落，离地三寸，将雪幕压出一道圆弧。
“来。”
十八人互望一眼，同时结印。
幽蓝火、碧磷光、血线蛊、鲛人鳞……五色斑斓的真气冲天而起，在半空缠成一只倒扣的巨碗，将英武殿连同厉岚一起罩住。
碗心，一点漆黑漩涡急转——那是“噬魂阵”，专破识海。
厉岚忽地“站”了起来。
星辉自腰际喷薄，化作两条光柱，撑住他整个上半身，像一尊被风雪托起的孤灯。
“星刃·二重·天权。”
薄唇轻启，剑光随声分裂，一化七，七化四十九，星芒铺满周身，如孔雀开屏。
黑衣首领挥手：“杀！”
第一人使双钩，掠地而来，钩带幽火，所过处雪化蒸腾。
厉岚不躲，指尖轻点。
“叮——”
一枚星芒离阵，正中钩脊，双钩寸寸碎裂，幽火被星辉吞噬，反噬其主——那人胸口炸开一团蓝焰，倒飞三丈，撞碎石狮。
第二人自檐角扑落，掌中碧磷针暴雨般洒下。
厉岚袖袍鼓荡，星辉倒卷，磷针被卷入袖中，瞬间冻成碧色冰晶，反手一甩——
“噗噗噗！”
冰针透体，第二人浑身燃起冷火，惨叫未出，已被冻成碧色冰雕。
第三人、第四人同时自左右掠至，一人持血色软剑，一人掌缠金线蛊。
厉岚并指，星辉剑阵收拢，合为一道银河匹练，拦腰横扫。
“轰——”
软剑断，金线碎，两道人影各断一臂，血洒丹墀，在雪里开出殷红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