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归德府。
罗虎的大帐内，空气几乎要被将官们粗重的呼吸声和身上的汗味给凝固了。
刚参加完军议回来，罗虎连甲胄都没脱全，就把手下所有能喘气的千总、把总级的军官全叫了过来。
“都他娘的别嗡嗡了！”罗虎一巴掌拍在地图上，震得桌上的茶碗一阵乱跳，“听老子说！”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眼神里混杂着敬畏与狂热。
“总镇的军议结束了。”罗虎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看得人心里发毛，“从今天起，咱们弟兄，就是靖难军第一军！老子，是第一军军长！”
“军长！”
“第一军！”
帐内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
一个胳膊上还缠着绷带的百总激动得满脸通红，扯着嗓子喊：“军长！那咱们是不是也跟赵老四那家伙一样，能领两三万弟兄了？”
“废话！”罗虎一脚踹在旁边一个亲兵的屁股上，笑骂道，“总镇说了，第一军满编三万人！以后见着赵老四那个军，别他娘的给他露怯！”
“噢！”众将官兴奋得嗷嗷直叫，升官发财，带更多的兵，打更大的仗，这是他们这群刀头舔血的汉子最朴素的追求。
罗虎等他们闹够了，才清了清嗓子，脸色严肃起来，指着巨大的沙盘地图。
“都给老子看清楚了。”他的手指从山东德州一路划到河南，“总镇把山东、河南划为中部战区，归赵老四统一指挥。王大疤那小子的铁甲军，从咱们这儿调出去，归赵老四了，专门用来守城，对付北边的鞑子。”
有将领面露不舍，王大疤的铁甲军是出了名的硬骨头，攻城拔寨都是一把好手。
罗虎眼睛一瞪：“有啥舍不得的？鞑子厉害，赵老四那边压力大，把硬骨头给他啃，天经地义！咱们的好处在后头！”
他的手指重重地戳在地图的西边，从河南一路向西，划过南阳，直指汉中府。
“咱们第一军，就是西部战区！总镇给咱们的任务，就一个字——打！”
“向西打！一路打穿湖广，拿下汉中，跟咱们在陕西的老家连成一片！把咱们的补给线，彻底打通！”
“打谁？”一个性急的将领脱口而出。
罗虎的目光变得锐利，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李自成！”
“闯贼？”众将官都是一愣。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曾是李自成麾下的兵，或是被李自成的兵打得家破人亡，情感复杂。
“总镇有令，”罗虎的声音沉稳有力，压下了帐内所有的杂音，“黄得功的第二军，入川，去堵死张献忠那个疯子。高杰的第三军，南下，去追弘光那个小皇帝。至于咱们，就是专门给李闯王送终的！”
他特意加重了“送终”两个字。
“高杰那叛徒能干好？”有人嘀咕。
“他？”罗虎嗤笑一声，“他恨透了南京那帮看不起他的酸儒，这活儿他抢着干。咱们不用管别人，就盯着自己的肉！”
他扫视着众人，一字一句道：
“总镇说了，李自成在山西，已经被吴三桂和鞑子打得跟狗一样，正往南逃。咱们的任务，不是杀光他的人，是接收！把他的兵，变成咱们的兵！把他的地盘，变成咱们的地盘！听懂了没有？咱们是去发财的！”
“发财”两个字，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能调动这群人的积极性。
“懂了！”
“干他娘的！”
“让闯王也尝尝咱们燧发枪的厉害！”
帐内再次群情激奋。
当初被李自成压着打，如今终于有机会反过来把对方按在地上，这种翻身做主的感觉，让每个人都热血沸腾。
“具体的作战计划，参谋部那帮读书人会拿出来。”罗虎摆了摆手，“都给老子滚回去，整顿兵马！从江北四镇和济南那边调来的新兵蛋子，立刻给老子补充进各营！三天，老子只给你们三天时间磨合！三天后，全军开拔！”
“是！”
众将轰然应诺，鱼贯而出，整个大营很快就响起了军官们的嘶吼声和操练的号子声。
三天后，一支庞大的军队离开了归德府，向西开进。
新扩编的第一军，旌旗蔽日，绵延十里。
士兵们穿着统一的军服，背着崭新的燧发枪，士气高昂。
在军队中央，罗虎骑在高头大马上，身边簇拥着一群拿着图纸和罗盘的参谋。
“军长，”一名参谋指着地图，“按照总镇提供的情报和咱们的推演，李自成被吴三桂击败后，最可能的退路就是南下，经平阳府，退回他陕西的老巢襄阳。咱们只要在平阳府和西安府的交界处，蒲州设伏，就能将他堵个正着。”
“蒲州……”罗虎念叨着这个名字，点了点头，“那地方地势怎么样？”
“山高林密，只有一条主路可通，是绝佳的伏击地点。而且……”
参谋压低了声音，“姜爷那边已经派人去联络李自成麾下的几个将领了，比如刘宗敏、田见秀之流。只要咱们大军一到，亮出旗号，许诺他们高官厚禄，不愁他们不降。”
“好！”罗虎一拍大腿，“就这么办！让那帮读书人把劝降信写得漂亮点！告诉闯军的弟兄们，跟着李自成只有死路一条，跟着咱们陈总镇，才有地分，有饭吃，有婆娘！”
他很喜欢陈海的这个策略。
打仗，不只是为了杀人，更是为了收人。
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这比单纯的砍人脑袋，要高明得多，也过瘾得多。
大军一路西行，没有急着赶路，而是稳扎稳打。
罗虎一边走，一边派人散布消息，宣传靖难军的政策。
他要让整个河南、湖广的百姓都知道，他们不是来抢掠的，而是来建立新秩序的。
计划进行得天衣无缝。
罗虎的大军在九宫山附近悄无声息地展开，像一张巨网，只等着那条疲惫的大鱼自己撞进来。
斥候一波波地派出，带回的消息也越来越振奋人心。
“报告军长！吴三桂在山西大破闯军，李自成主力溃散！”
“报告！李自成仅带千余亲兵，正向南阳方向逃窜！”
“报告！刘宗敏部已被我军说客劝动，答应阵前倒戈！”
一切都按照剧本在上演。
罗虎甚至已经开始盘算，活捉了李自成之后，是把他押到南京献给总镇，还是就地砍了脑袋省事。
他站在山岗上，看着山下那条寂静的官道，心中豪情万丈。
一个时代，即将在他手中终结。
“他娘的，等抓了李自成，老子一定要问问他，当年克扣老子那点军饷，他花得安心吗？”罗-虎对着身边的亲兵吹嘘道。
就在这时，远方的地平线上，一个黑点正发疯似地朝这边狂奔而来。
那是一名斥候，他的战马已经跑得口吐白沫，骑士本人更是摇摇欲坠。
“不好了！”
斥候冲到山岗下，甚至来不及滚下马鞍，就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的哀嚎。
“军长！出事了！”
罗虎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一把揪住那名斥候的衣领，吼道：“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李自成跑了？”
“没……没跑……”斥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份紧急军报。
“那他娘的怎么了！”
斥候终于喘匀了气，用一种近乎哭出来的调子喊道：
“李自成……李自成在山西被吴三桂打散后，带着十几个亲兵跑路，路过平阳府通城县……被，被一个地主家的家丁武装，当成普通毛贼给……给误杀了！”
罗虎捏着军报，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帐下数万大军严阵以待，谋士们准备了无数的后手，说客们冒死潜入敌营，一切都为了这一场即将名垂青史的决战。
结果……主角被路边的野怪给打死了？
“他……娘……的！”
罗虎愣了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他猛地抬头，望向西方，那张原本写满自信和残忍的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错愕和茫然。
他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唱一出大戏，结果戏台子让人给掀了。
整个蒲州，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