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阴影里,丁凡将指间的烟蒂摁在粗糙的墙面上,转动,碾碎,火星在瞬间的亮起后归于死寂。
那辆没有牌照的金杯面包车,像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甲壳虫,安静得透着一股不祥。四个壮汉的动作训练有素,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散开的阵型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精准地罩向那栋破败的二层小楼。
为首的青年,丁凡在监控视频里见过,就是那个一脚踹翻李根才三轮车的领头人。他脸上带着一种任务即将完成的轻松与残忍,从后腰摸出一截明晃晃的钢管,在手里掂了掂。
丁凡的心沉了下去。
这不是威胁,这是灭口。
报警?丁凡第一时间否决了这个念头。西郊派出所离这里不过两条街,如果他们真想管,李根才的状纸就不会堆得比砖头还厚。此刻报警,最好的结果是警察过来和稀泥,把人带走问几句话,然后放掉。而他自己,一个出现在凶案现场附近的可疑人员,身份经不起任何盘查。
最坏的结果,是派出所里有他们的人,一个电话通风报信,不仅打草惊蛇,更会彻底断了李根才的生路。
他必须自己解决。
可怎么解决?冲上去跟四个手持凶器的亡命徒肉搏?那是匹夫之勇。暴露身份,以市委书记的头衔镇压他们?更是愚蠢至极,只会将自己和整个计划提前暴露在陈国华的视野里。
丁凡的目光扫过自己身上的灰色夹克,扫过脚边那个写着“收账”的纸牌。
他现在的人设,是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为了一点烂账可以拼命的讨债鬼。
那就用讨债鬼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丁-凡的脑中,系统面板上,那张错综复杂的江海省权力网络图一闪而过。他不需要回溯,就能清晰地勾勒出这些打手的行为逻辑。他们是王凯养的狗,听主人的命令咬人。他们的目标是李根才,任务是让他永远闭嘴。但狗也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如果咬人的过程中,会崩掉自己的牙,甚至惹来另一头更凶猛的野兽,他们会犹豫。
丁凡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变成那头“更凶猛的野兽”。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从双肩包里拿出一瓶二锅头,拧开盖子,往自己身上洒了半瓶。刺鼻的酒精味瞬间弥漫开来,让他自己都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又抓了抓头发,让它变得凌乱,然后一脚深一脚浅地,晃晃悠悠地从巷口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那四个壮汉已经走到了楼道口,领头的青年正准备踹门。
“嘿……嘿我说哥儿几个!”
丁凡含混不清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响起,带着一股酒气熏天的蛮横。
四人同时回头,四道凶狠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了过来。
“滚!”其中一个光头低吼一声,手里的甩棍“唰”地一声展开。
丁凡像是没看见,依旧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一手搭在领头青年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指着那扇破旧的木门,大着舌头说:“找……找老李头是吧?李根才那个老瘪犊子?”
领头青年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甩开他的手,眼神里满是嫌恶与警惕:“你他妈谁啊?”
“我?”丁凡打了个酒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他祖宗!这老东西,欠了我们‘宝哥’三十万,躲这儿当缩头乌龟!我他妈蹲了他半个月了,今儿个总算堵着了。怎么着,哥儿几个也是来要账的?哪条道上的?”
他这番话说得七分醉三分醒,却把一个关键信息抛了出来。
“宝哥”?
领头青年和几个手下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有些疑惑。在江海省城这片地界上,道上混的,没几个不知道东城区“龙抬头”KtV的陈宝,人称“宝哥”,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靠放高利贷起家,手底下养着一群敢下死手的马仔。
王凯虽然是陈国华的亲戚,但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脏活上,跟陈宝这种真正的地头蛇比,还差着点分量。
领头青年狐疑地打量着丁凡。眼前这个醉汉,虽然一身酒气,但眼神深处却透着一股子让人不舒服的冷静,而且身形站得很稳,下盘没有丝毫晃动。
“你少他妈在这儿装蒜!”光头向前一步,甩棍指着丁凡的脸,“我们是来找他聊点家事的,跟你没关系,识相的赶紧滚蛋,别耽误我们办事!”
“家事?”丁凡嗤笑一声,醉意朦胧的眼睛猛地一睁,闪过一丝骇人的冷光。他一把推开光头的甩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聊你妈的家事!老子告诉你,这老东西的命,现在是宝哥的!他还不上钱,就得给宝哥去矿上挖煤挖到死!你们今天要是敢动他一根汗毛,就是断宝哥的财路!你他妈担待得起吗?”
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巷子里仿佛都有了回音,哪还有半分醉意。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四个壮汉都愣住了。
领头青年脸色阴沉下来,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他们今晚的任务是秘密处理掉李根才,伪造成失足坠楼或者煤气中毒的假象。可现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扯上了陈宝这尊瘟神。如果真在这里动了手,把事情闹大,甚至跟陈宝的人起了冲突,那麻烦可就大了。
王凯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为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去得罪一个疯狗般的陈宝,不值当。
“你说你是宝哥的人,谁信?”领头青年冷冷地试探道。
丁凡笑了,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直接按了一个号码,还开了免提。
“嘟……嘟……”
电话响了两声,一个粗豪的男人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背景里还夹杂着麻将牌的碰撞声。
“喂?谁啊?大半夜的,催命呢?”
丁凡对着电话吼道:“宝哥!是我,小五!我他妈在鸽子笼这儿堵着李根才了!但这儿有几条不开眼的野狗,也说要找这老东西,好像要抢生意!”
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变得不耐烦:“抢你妈!告诉他们,那是老子看上的猪!谁敢动一下,老子剁了他的手喂狗!你他妈把电话给他们!”
丁凡把手机递向领头青年,脸上挂着挑衅的笑:“喏,我们宝哥,想跟你聊聊‘家事’。”
领头青年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当然不敢接这个电话。他只是王凯手下的一条狗,还没资格去跟陈宝那种级别的江湖大佬对话。
巷子里的气氛,一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楼上,一扇窗户的窗帘,被悄悄拉开了一道缝。一双惊恐的眼睛,正透过缝隙,死死地盯着楼下发生的一切。
李根才听到了外面的争吵。他先是听到了那些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如同催命符一般的声音,吓得浑身发抖,以为自己今晚在劫难逃。可紧接着,另一个陌生的、带着酒气的、却异常强硬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看不清那个陌生人的脸,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像一堵墙,挡在了那几个恶魔的面前。
领头青年死死地盯着丁凡,眼神变幻不定。他掏出自己的手机,走到一边,压低声音打了个电话。
丁凡没有阻止他,只是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靠在墙上,嘴里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他知道,这个电话一定是打给王凯的。
现在,压力给到了王凯那边。
几分钟后,领头青年挂了电话,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他走回来,恶狠狠地瞪了丁凡一眼,然后一挥手。
“我们走!”
那几个手下虽然不甘心,但还是收起了家伙,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跟着他钻回了金杯车。
面包车发动,没有开灯,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巷子,消失在夜色中。
危机,暂时解除了。
丁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t恤已经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通电话,自然不是打给什么“宝哥”的。那是他让陈阳提前安排好的,一个专门跑江湖戏的老演员,台词都是丁凡自己设计的。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空城计。
他赌的,就是王凯虽然心狠,但终究只是个靠着家族荫庇的二世祖,色厉内荏,不敢在这种小事上节外生枝。
他赌赢了。
巷子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那股未散尽的酒气和尿骚味。
丁凡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那扇被踹得摇摇欲坠的木门前,抬起头,看向二楼那道窗帘的缝隙。
他知道,李根才在看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那包廉价的红梅烟,抽出一根,点上。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楼上那双眼睛更加困惑的动作。
他从双肩包里,拿出那一万块钱现金,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包好,轻轻地放在了李根才的家门口。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更深的黑暗里,只留下一句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进了二楼的窗户。
“老家伙,宝哥说了,钱先给你治腿。命留着,慢慢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