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轩脚一落地，差点当场表演劈叉。他踉跄两步，手忙脚乱扶住一根立柱才稳住身子，膝盖还微微发颤，像是刚从高速运转的磨盘上滚下来。他嘴里还不忘嚷：“这传送阵比朱雀跳广场舞还抖，谁设计的该拉去重修物理课！连个缓冲机制都没有，震得我丹田都在打嗝！”
李昊紧跟着站定，身形虽稳，却像一柄出鞘未尽的刀，浑身绷着劲儿。他下意识摸向腰侧，那里本该有把短刀——那是他在古城废墟里亲手从死人骨堆中挖出来的寒铁刃，陪他走过七次轮回劫难。如今空空如也，只剩衣料摩擦掌心的微涩感。他没说话，但眼神已经扫了三遍四周：头顶是层层叠叠的光带，泛着幽蓝与银白交织的冷芒，像蛇一样盘旋在楼宇之间，时而分裂、聚合，仿佛拥有生命；脚下地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映出他们略显狼狈的身影，可那材质既非石头也不是金属，踩上去竟有种轻微的弹性，如同踏在某种活着的生物表皮上。
远处人流穿梭，步伐整齐划一，每一步间距几乎完全一致，手臂摆动角度精确到近乎机械。他们的脸藏在光影交错中，看不真切，唯有行走节奏透着一股诡异的协调感，仿佛被同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牵往某个统一的目的地。
“咱们……没进机械傀儡戏班子吧？”墨轩抬头看着空中一道无声滑过的梭形飞行器，啧了一声，“这玩意儿连个喷火口都没有，靠啥飞的？难不成是集体念咒语托起来的？还是说底下铺了磁力毯，人人都穿着反重力鞋？”
那飞行器通体透明，轮廓流畅如水滴凝固而成，掠过天际时连风都没惊动一丝。它没有翅膀，没有推进器喷口，甚至连舷窗都看不到，只在尾部浮现出一圈淡淡的涟漪状光环，转瞬即逝。
李昊盯着那飞行器消失的方向，声音压低，几乎贴着耳膜响起：“没人喊打喊杀，也没妖气冲天。可我总觉得，这里比洪荒还危险。”
“聪明。”墨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洪荒，敌人至少会先吼两嗓子再动手，好歹给咱留个拔剑的时间。这儿嘛——”他指了指路边一块悬浮在半空的透明板子，上面文字滚动极快，符号古怪扭曲，像是蝌蚪文和星图混杂在一起，“你看那玩意儿，八成写着‘外来者禁止入内’，只是咱看不懂罢了。”
他话音刚落，那屏幕突然闪了一下，画面切成了一个舞蹈影像：一群穿着紧身银色衣袍的人在空中旋转跳跃，动作精准到毫厘不差，每一个转身、抬臂、屈膝都像是经过千百次校准，背景音乐轻快得像菜市场促销广播，带着一种令人莫名焦躁的欢快节奏。
“哟，还挺有文化。”墨轩吹了声口哨，歪头打量，“不过这舞跳得，比我当年偷丹药时翻墙的动作还标准，一点即兴发挥都没有，多没意思。艺术要是没了野性，就跟煮熟的鱼一样——看着完整，其实早死了。”
李昊没笑。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些舞者的手势轨迹上，瞳孔微缩，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们在打符印。”他低声说，语气不容置疑。
“哈？”墨轩愣了一下，随即眯起眼重新看向屏幕，“你说啥？跳舞还能打出符咒来？别逗了，那不是什么古典健身操吗？”
“你看手势。”李昊声音更沉了些，“起手是镇魂诀的变体，收尾像封灵印。中间那一段回旋指法，分明是清心境的启灵式。虽然速度太快，普通人根本看不出门道，但顺序没错，能量流转路径也对……这不是表演，是仪式。”
墨轩听得脊背一凉，挠了挠头，干笑两声：“所以这地方不仅科技发达，连法术都改成表演项目了？那咱俩穿青衫挂破剑的，岂不是像从古墓里爬出来的非遗文物？待会儿不会被人当成展品抓走吧？”
正说着，一辆四轮无马的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车身漆黑如墨，表面流动着细微的纹路，像是呼吸一般明灭交替。车门自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下一秒，座椅自己调整了角度，空调启动，吹出一阵带着淡淡檀香味的暖风，紧接着播放起一段旋律柔和的哼唱——那声音空灵缥缈，竟隐隐带有安抚神识的功效。
“招揽生意呢？”墨轩凑近瞅了瞅，伸手想碰那方向盘，“还是说这是某种新型诱捕装置？比如坐上去就自动剃毛抽血那种？听说现代都市都喜欢搞‘健康体检一体化’，说不定咱俩正好符合免费试用条件。”
“别碰。”李昊一把拽住他后领，力道之大差点让他呛住，“你上一回碰个石碑，结果唤醒了沉睡三千年的守陵龟，害得我们被追了七座山头，最后还得帮它写回忆录才能脱身。”
“那次是意外！”墨轩甩开他，拍了拍衣领，嘴硬道，“而且那龟后来请我吃了顿火锅，咱俩谁亏了？红汤锅底可是千年火蟾脂熬的，补得很！”
他嘴上不服软，脚步却往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环顾四周。低头看了看怀里揣着的乾坤宝珠，发现它正微微发烫，表面浮现出几道细如发丝的纹路，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划过，又似内部结构正在缓慢崩解。
“这家伙不太舒服。”他低声说，眉头皱起，“估计跟这地方的空气八字不合，或者磁场太强，压制了它的灵性波动。”
李昊皱眉：“它是不是在提醒什么？比如危险临近？”
“八成是。”墨轩把珠子塞进内袋，拍了拍，“就像玄武闻到咸水就知道要涨潮。只不过这次，它预警的不是天劫，而是——规矩。”
“规矩？”李昊眼神微动。
“你看这些人。”墨轩抬手一指街道，“走路不抢道，说话不出声，连表情都控制在‘温和微笑’范围内，吐痰估计都有指定区域和时间窗口。这种地方，最怕的就是不守秩序的野生分子。比如咱俩——衣衫陈旧，气息紊乱，行为不可预测，简直就是系统漏洞。”
李昊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觉得老者送我们来这儿，真是为了‘见证’？”
“谁知道。”墨轩耸肩，眼神却闪过一丝阴霾，“老头向来不说人话。上次说‘宝藏在山洞深处’，结果洞里只有一块刻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石碑，底下还压着张欠条，署名是他自己。我怀疑他根本就是拿我们当实验品，测试这个世界的容错率。”
“可如果这世界真如表面这般太平，为何要让我们来看？”
“问题就在这儿。”墨轩眯起眼，目光穿透街市繁华，落在那些看似平静却毫无生气的脸庞上，“太平得太整齐了。洪荒再乱，也有野草从裂缝里长出来，有疯藤缠住巨兽的咽喉，有雷火烧出新的生机。可这儿——”他踢了踢脚边的地砖，发出一声闷响，“连片落叶都没有，风刮过来都像被剪过边，规整得让人发毛。”
两人沿着街角转入一条窄巷。这里的灯光暗了些，墙壁上贴满了流动的广告图，内容五花八门：有教人冥想静心的课程，宣称“三天打通第七识”，配图是个闭目悬浮的男人；有提升工作效率的脑波调节仪，广告词写着“让思维提速300%”；还有“情绪净化套餐，七日疗程包您告别焦虑”，画面里一位女子泪流满面地拥抱机器人，字幕写着：“终于自由了。”
“感情还能打包卖？”墨轩嗤笑，“要不咱也开个摊？‘正宗洪荒驱邪术，附带免费讲段子’，保准比他们这虚头巴脑的疗程管用。开业首日还送护身符，买二送一，买符送鬼——反正这地界也没鬼敢出来晃悠。”
“你少惹事。”李昊按住他肩膀，声音低沉，“刚才那飞行器绕我们头顶飞了两圈，是不是你没注意？而且……你有没有觉得，自从进入这条巷子，周围的行人数量骤减，连监控探头的频率都提高了三倍？”
墨轩一顿，回头看向巷口。果然，一道微弱的红光在远处一闪而没，像是摄像头转动时反射的光线，又像是某种探测波束扫过后的残影。
“Surveillance（监控）？”他随口一说，又赶紧改口，咳嗽两声，“咳，我是说……有人盯梢。”
“你刚说了句外文。”李昊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
“哪有！那是我自创的洪荒秘语！”墨轩梗着脖子辩解，脸上却有点发烫，“意思是‘这地方不好混饭吃’！专用于描述高度管制型文明社会下的生存困境！”
李昊没接话，只是把手伸进袖中，攥紧了那枚从古城带出的残符——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符纸边缘焦黑，中央裂开一道细缝，却仍散发着微弱的灵光。他知道，从踏入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成了没有记录、没有编号的“黑户”。在这个一切皆可量化、人人皆有数据画像的世界里，无形之人，等于不存在之人。
墨轩靠着墙蹲下来，掏出乾坤宝珠又看了一眼。那裂纹状的光痕更深了些，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持续侵蚀，甚至开始渗出一丝极淡的血色雾气——那是宝物濒临崩溃的征兆。
“你说……如果我们现在想回去，它还能不能带我们原路返回？”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你不是说票都买了，退不了吗？”李昊反问，语气平静，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那是上一秒的想法。”墨轩苦笑，手指摩挲着玉佩上的裂缝，“现在我怀疑，这根本不是旅游年卡，是单程通缉令。老者送我们来，不是为了见证未来，是为了放逐两个麻烦。”
巷子外传来一阵轻微震动，地面微微颤动。抬头望去，一座透明塔楼正在缓缓上升，像是从地下钻出的新芽，晶莹剔透的外壳折射着天光，周围轨道上的车辆自动分流，井然有序，没有一辆偏离轨迹。
“他们不需要打架。”李昊忽然说，声音低得几乎融化在风里，“因为他们已经把所有人，都变成了系统的一部分。思想、行为、情绪，全都编码进了规则之中。反抗不是被镇压，而是根本无法产生。”
墨轩盯着那座升腾的塔楼，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的裂缝。破剑依旧挂着，剑穗轻晃，叮当一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他刚想开口，忽然察觉怀里的宝珠猛地一烫，仿佛被人捏了一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与此同时，巷口的地砖缝隙中，一道极细的蓝光悄然亮起，呈网格状迅速蔓延，直朝他们脚下延伸。那光芒冰冷而规律，每一道线条交汇之处，都浮现出一个微型符文——正是李昊先前指出的那种符印变体。
空气骤然凝滞。
墨轩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裤子：“看来，咱们的‘参观许可’到期了。”
李昊抽出袖中残符，指尖燃起一缕幽青火焰：“那就别怪我们……不守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