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藏刃之训
自那场真实得如同亲历的噩梦之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了拾柒的心头——害怕。
这种情绪对他而言是如此陌生。他自幼在霜叶城的冰寒与恶意中挣扎，学会的是用更冷的眼神、更狠的手段去回敬一切。力量于他，是生存的保障，是掠夺的工具，是让所有曾轻视、伤害过他的人和物付出代价的依仗。他从未想过，这赋予他一切、让他屹立于玄荒界巅峰的力量，本身会成为一种……恐惧的源头。
梦中那柄由寒霜双刃分化出的、贯穿兄长肉躯的虹光长剑，那兄长化作光点被吸收时最后的悲鸣，那斗篷身影冰冷的诘问，以及那无边无际、只剩下冰冷力量缠绕的孤独……这些画面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日夜在他脑海中回放。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知到：他的力量，可以轻易碾碎特级神御，可以摧城灭池，也可以……像碾死那只玄鸟一样，在不经意间，将他视若性命、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兄长，彻底摧毁。
这个认知让他不寒而栗。
于是，拾柒做了一个让熟悉他的人都感到意外的决定。
他主动地，将那对伴随他征战多年、饮血无数、早已与他心神相连的寒霜双刃，彻底隐匿了起来。不是挂在腰间，不是收于袖中，而是将其封存进了自身开辟的、最隐秘的空间储物深处，并设下了重重禁制。若非遇到生死攸关的绝境，他绝不动用。
那双曾闪烁着摄人虹光与寒气的利刃，仿佛从未存在过。他周身那属于特级神御的磅礴气息依旧存在，却少了几分往日的锋锐与戾气，多了一丝内敛，甚至是一丝……刻意压制下的不安。
恰在此时，霖将军因帝都急召，需离开江宁三日。
这短暂的空白期，成了李渔引导拾柒的绝佳窗口。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拾柒眼中那深藏的恐惧与自我怀疑，他知道，这是埋下另一种价值观种子的关键时机。
没有了霖将军那令人喘不过气的训练，李渔拉着拾柒，坐在星辰古树下，沏上一壶清茶，开始了他“润物细无声”的感化工程。他没有直接说教，而是围绕着“爱与正义”、“守护与责任”这些概念，结合玄荒界的一些传说和他自己“故乡”的故事，娓娓道来。
他讲述团结协作的力量，讲述善意如何换来善意，讲述真正的强大不仅仅是力量的碾压，更是内心的宽广与智慧的运用。
终于，在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李渔觉得时机成熟了。他看着身旁虽然安静聆听，但眼神依旧有些迷茫的拾柒，决定讲一个来自他遥远故乡的、更加具体的古老故事。
“小柒，兄长给你讲一个我们人族先贤流传下来的故事，叫做——‘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拾柒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冰蓝色的瞳孔专注地看向李渔。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故乡有一个伟大的君王，他仁德爱民，施行仁政，对待诸侯和百姓都非常宽厚守信。他并不倚仗强大的武力去征服，而是用自己的德行去感化。于是，天下贤能之士纷纷来投奔他，周边的邦国也心甘情愿地归附他。当他遇到困难时，很多人都愿意帮助他，甚至不远万里来支援。这就叫做 ‘得道多助’——掌握了正道的人，会获得众多的支持和帮助。”
李渔顿了顿，语气转而低沉：
“而同时，有一个暴虐的君王，他倚仗着自己兵强马壮，四处征战，欺凌弱小，对自己的臣民也极其残暴。他以为力量就是一切。起初，他确实打下了一片疆土。但是，他的暴行引起了所有人的愤怒和恐惧。最终，当他陷入困境时，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他的部下离心离德，曾经的盟友也背叛了他，甚至连他国内的百姓都起来反抗他。他众叛亲离，最终一败涂地。这就叫做‘失道寡助’——背离了正道的人，必然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李渔看着拾柒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单纯依靠暴力和恐惧或许能逞一时之快，但无法长久，更无法赢得真正的尊重和安宁。只有心怀善念，行事符合道义，才能汇聚力量，走得长远。就像……我们守护江宸府，守护彼此，而不是去毁灭，这样才能拥有真正的、温暖的家。”
就在这时，不知何时溜达过来、正靠在廊柱上偷听的泷，忍不住插嘴了。他抱着胳膊，哼了一声，但语气却难得地带着几分正经：
“哼！弱鸡人类这次说得倒有几分道理！你以为我们星辰靛蓝龙族为什么非要护着你这个麻烦精？”他瞥了李渔一眼，然后看向拾柒，“还不是因为在远古时代，我们龙族遭遇大难，几乎族灭，是你们人族的大能不惜代价伸出援手，才保住了我们正统血脉！这份恩情，这份道义，我们龙族记了十万年！所以我们现在保护李渔，就是在践行当年的誓言和道义！这就叫得道多助！懂了吗，臭老虎？”
泷的话，如同一个活生生的、强有力的例证，狠狠地砸在了拾柒的心上。
龙族，如此高傲强大的种族，竟然会因为十万年前的恩情，如此坚定地维护一个看似弱小的人族？这不是因为李渔有多能打，而是因为……道义？因为人族先辈种下的善因？
他回想起狼风将军、雾森师父、甚至那位冷漠的霖将军，他们对自己和兄长的关照，似乎也并非全然因为兄长的“人族”身份象征意义，或多或少，也与人族昔日广施恩泽、留下的善缘有关。
再联想到自己，若不是兄长当年在霜叶城那个寒冷的巷尾，递过来的那两个肉包子和那句“我们回家”，自己早已冻饿而死，或者彻底堕入魔道，又何来今日？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这八个字，连同那个古老的故事，以及泷掷地有声的例证，如同一点星火，落入了拾柒那被恐惧和反思浸润的心田。他冰蓝色的瞳孔中，那迷茫和戾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清晰的明悟。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力量，不应该只是毁灭和占有，也可以用来……守护和践行“道义”？
李渔看着拾柒眼中那明显的变化，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知道，拾柒这次是真的开始认真思考并接受这种价值观了。这并非一蹴而就的转变，但至少，种子已经破土发芽。
当天夜晚，月色如水。
拾柒没有再像往常那样急切地将李渔揽入怀中，而是有些局促地坐在床边，那双巨大的、毛茸茸的虎耳微微耷拉着，显得心事重重。
“兄长……”他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委屈，“拾柒……害怕。”
李渔坐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有些冰凉的手爪：“害怕什么？兄长不是在这里吗？”
“害怕……拾柒的力量……害怕在冥想时，控制不住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会伤到兄长……”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恳求，“以后我们冥想……意识交接可以吗？就像……就像我们的神识可以暂时连接在一起，在拾柒的意识海里，兄长也能存在，可以……触碰到兄长……”
他的意思是，在深层冥想时，允许李渔的一缕意识进入他的精神世界，两人在意识的层面相互感知、陪伴，这样他能时刻确认兄长的安然无恙，也能借助兄长的存在来安抚自己可能失控的力量和心绪。
李渔看着他如同害怕被抛弃的小兽般的眼神，心中软成一片。他几乎没有犹豫，微笑着点了点头：
“可以。”
得到兄长的应允，拾柒的耳朵瞬间竖起来一点，但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下去，他用更小的声音，如同立誓般说道：
“拾柒保证……以后拾柒只会……在有人想要伤害兄长的时候……再使用武力去……碾碎……不！”
他猛地顿住，想起了白天的故事和教训，急忙改口，努力寻找着更合适的词汇：
“去……去说服他！用……用道理和力量一起说服他！”
虽然改口改得有些生硬，甚至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滑稽，但那努力改变的心意，却无比真切。
李渔看着他这副笨拙又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伸出手，用力地揉了揉拾柒那对因为紧张而微微抖动的、柔软温暖的大耳朵，语气充满了鼓励和期待：
“嗯！兄长听到了！兄长很相信小柒！”
“兄长很期待看到，小柒用自己的方式去‘说服’别人的那一天哦！”
（hh后面有你们好刀的哈）
感受着兄长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充满信任的话语，拾柒那颗被恐惧和不安充斥的心，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冰蓝色的眼眸中，重新亮起了光芒，那不再是毁灭的寒光，而是一种找到了新方向的、坚定的星芒。
夜色渐深，两人依照约定，开始了第一次的“意识交接”冥想。他们的神识如同轻柔的丝线，缓缓交织，在拾柒那广袤而曾经充满杀意的意识海中，开辟出了一小片温暖、宁静的共存之地。
前路依旧漫长，改变的进程也绝非一帆风顺。
但至少在这一刻，利刃被藏起，古训被聆听，善意在萌发，而两颗跨越世界与种族的心，在意识的层面，靠得前所未有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