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凛身体的重量冰冷而沉重,如同浸透了水的巨石,几乎将林元元单薄的脊背压垮。他头颅无力地垂在她颈窝,湿透的黑发像海草般缠绕着她裸露的皮肤,带来粘腻刺骨的寒意。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雨水和他身上独有的、带着侵略性的气息,霸道地充斥着她的鼻腔,几乎令她窒息。
他就这样昏迷着,将所有的重量和脆弱,毫不设防地交给了她这个他曾经百般折磨、如今恨他入骨的女人。
一瞬间,林元元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把他推出去,关上门,任由他自生自灭在这暴雨之夜——这是最解恨、也最符合逻辑的做法。或者,打电话叫救护车,把他这个麻烦彻底丢给医院……
可她的身体却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几乎是本能地,她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着他沉重冰冷的身躯,一步一步,踉跄着将他挪进了屋内。她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小腿磕碰到茶几尖锐的边角,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她顾不上了。终于,将他安置在了客厅那张唯一的、还算宽敞的旧沙发上。
“砰!”她反手重重关上了房门,将那肆虐的暴雨和冰冷的黑夜彻底隔绝在外。安全屋内,只剩下两人交错的、急促的喘息声——她的是因为脱力和惊魂未定,他的则微弱而艰难,仿佛随时会中断。
她靠在门板上,剧烈地喘息着,看着沙发上那个失去意识的男人。他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泛着骇人的青紫,湿透的衣物紧贴着身体,勾勒出胸前那片仍在缓慢洇开的刺目暗红。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在粗糙的沙发面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与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疯批判若两人。
恨意依旧在她胸腔里燃烧,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火焰。可在这火焰之下,一种更深的、让她恐慌的无措和一丝该死的、挥之不去的担忧,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着她的心脏。
她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清晰而冰冷地浮现出来。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出于一种更现实的恐惧——如果他死在这里,她将百口莫辩,彻底卷入无法脱身的漩涡。而且……她内心深处某个角落,似乎也无法承受眼睁睁看着他生命消逝的后果,哪怕她曾无数次诅咒过他。
林元元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疼痛让她暂时驱散了那些混乱的思绪。她冲进浴室,拿来干净的毛巾,又翻找出艾米医生之前留给她的、那个几乎空了的急救包。
她跪在沙发前,颤抖着手,开始解他湿透的西装和大衣纽扣。指尖触碰到他冰冷粘腻的皮肤,感受到那下面微弱的心跳,她的手指像被烫到般蜷缩了一下。她强迫自己冷静,动作机械而迅速地剥开他上身的衣物,露出精壮却布满新旧伤痕的胸膛,以及左胸下方那道狰狞的、因为剧烈运动和淋雨而再次崩裂、血肉模糊的伤口。
伤口比想象中更深,皮肉外翻,鲜血还在不断地渗出。林元元倒吸一口凉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用毛巾蘸着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雨水和血污,动作生涩而笨拙。每一下触碰,似乎都牵动了他的痛楚,即使是在昏迷中,他的眉头也紧紧蹙起,喉间发出压抑的、极其微弱的痛哼。
这声音像细小的针,扎在她心上。
她拿出急救包里仅剩的止血粉和纱布,按照记忆中艾米操作过的样子,将药粉抖在伤口上,然后用纱布覆盖,再用绷带一圈圈缠绕固定。她的动作很慢,很小心,生怕弄疼了他——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她狠狠地唾弃。她只是不想他因为自己的笨手笨脚而伤得更重,增加麻烦而已!
处理完伤口,她又开始用干毛巾擦拭他湿透的头发和身体。毛巾拂过他苍白的脸颊,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这张脸,曾经带给过她无尽的恐惧和压迫,此刻却只剩下一种易碎的、让人心生……怜惜的脆弱?
不!是错觉!林元元猛地别开视线,将毛巾扔在一旁。她找来一条干净的薄毯,胡乱地盖在他身上,然后就像躲避瘟疫一样,迅速退到了房间最远的角落,背对着他,蜷缩在地上,抱紧了膝盖。
眼不见为净。
可是,他的存在感是如此强烈。即使背对着,她也能清晰地听到他那微弱却持续的呼吸声,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属于他的血腥气和冰冷的水汽。那些她试图压抑的、关于他的纷乱记忆,如同挣脱了牢笼的野兽,再次咆哮着冲入她的脑海。
恨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牵绊的东西,在这寂静的、只有风雨声的夜里,展开了一场无声而激烈的撕扯。她恨他的囚禁和伤害,恨他再次出现打破她短暂的平静,恨他此刻的脆弱让她无法干脆地转身离去……可另一边,却是他昏迷中无意识的呼唤,是他笔记本里扭曲的挣扎,是他放手时那绝望的眼神,是他倒在门外时那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执念……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矛盾的情绪撕裂了。理智告诉她,等他稍微好转,必须立刻让他离开,或者想办法联系别人来接走他。可情感深处,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害怕,害怕他离开后,这巨大的空虚和茫然会再次将她吞噬。
这一夜,注定无眠。
林元元就那样蜷缩在角落里,听着身后的呼吸声,警惕着任何一丝变化。窗外暴雨未歇,敲打窗户的声音如同她杂乱的心跳。她不敢睡,也不能睡。
后半夜,吴凛似乎发起了高烧。他开始无意识地辗转,薄毯被踢开,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有时是充满戾气的“不准走”,有时是压抑痛苦的闷哼,有时……又变成了那让她心弦震颤的、气若游丝的“……元元……冷……”
林元元僵硬地坐在角落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告诉自己不要管他,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可是,当他又一次因为寒冷而剧烈颤抖,发出幼兽般无助的呜咽时,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她站起身,走到沙发边。借着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她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身体在薄毯下瑟瑟发抖。
她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后弯腰,捡起掉落的薄毯,重新替他盖好,甚至将边缘仔细地掖了掖。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就在她准备再次退开时,一只滚烫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重伤高烧之人应有的力气!
林元元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那双血红的眸子因为高烧而显得更加灼亮,里面没有了昏迷前的虚弱,只剩下一种混沌的、却依旧偏执到令人心寒的疯狂!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吸入那一片猩红的漩涡之中。
“你想……去哪儿?”他开口,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高烧特有的灼热气息喷在她的脸上,“不准……再离开我……一步……”
他的神智显然并不清醒,完全被高烧和潜意识里的占有欲所支配。但那攥住她手腕的力量,却真实得可怕,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放开我!吴凛你放开!”林元元惊恐地挣扎,用力想要甩开他的钳制。
然而,她的挣扎似乎更加刺激了他。他猛地用力,将她往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拽!
“呃!”林元元猝不及防,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呼一声,重重地跌趴在了他的胸膛上!
脸颊被迫贴上他滚烫而赤裸的皮肤,那灼人的温度和他剧烈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震得她耳膜发麻。浓烈的男性气息和血腥味瞬间将她完全包裹,让她头晕目眩。
“你是我的……元元……”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带着一种病态的迷恋和不容置疑的宣告,手臂如同铁箍般紧紧环住了她的腰,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身上,仿佛她是溺水之人唯一的浮木,“永远……都是……”
林元元僵住了,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挣扎的力气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她趴在他滚烫的胸膛上,听着那疯狂的心跳,感受着那几乎要将她熔化的体温和那不容抗拒的禁锢,一种巨大的、令人绝望的悲哀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看啊,即使是在意识不清的高烧中,他对她的占有欲,也从未有过丝毫减弱。
而她,似乎无论如何挣扎,都永远无法真正逃离这只疯批的手掌心。
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滑落,滴落在他滚烫的皮肤上,瞬间蒸发,不留痕迹。
窗外,暴雨依旧。窗内,困兽之斗,仍在继续。只是这一次,她连逃离的力气,仿佛都已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