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暖转动钥匙推开家门时,墙上的时钟刚好指向十点十五分。
玄关的感应灯没有亮起,她伸手摸索着按下开关,家里一片寂静。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檀香,这是林父每天都会点的檀香。
一阵“嗖、嗖、嗖”的轻盈声由远及近,毛茸茸的小家伙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
银灰色的猫咪瞪着大眼睛,尾巴翘得老高,显然,见到林易暖回来有多兴奋,小家伙亲昵地蹭着林易暖的裤脚,柔软的毛发拂过皮肤,带来阵阵酥痒。
林易暖忍不住蹲下身,摸了摸猫咪柔顺的毛发。小家伙发出满足的呼噜声,用脑袋蹭着她的掌心,仿佛在控诉林易暖不在了一天才回来。
这一刻,所有的疲惫都在这份温柔的触碰中消散,只剩下满心的柔软与暖意。林易暖最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小家伙了。
她轻声叫道,弯腰换鞋时,余光瞥见父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将报纸翻过一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可能是听到声响,母亲从她房间里走了出来,神情依旧是林易暖熟悉的担忧,林母眉头微蹙:
怎么这么晚?
对,刚好遇到朋友,就在外面吃了。
林易暖是有提前跟林母说过不回来吃饭的,这句话更多的是刻意说给林父听,边说边往房间里走,将书一本本的摆正放回书架上。
“那你先去洗漱吧”林母又说:“饿不饿?用不用再吃点什么?”
母亲边说边跟了进来,小声问道:
真的只是在图书馆?没去别的地方?
“没有,除了图书馆,我还能去哪?”她能感觉到母亲欲言又止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小易,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妈妈说。
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几丝担忧。林母看着曾经对她无话不说的女儿,如今像一只刺猬一样,什么也不说,亦不让人靠近,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好。”
林易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话,机械性的回应着,收拾着衣服打算先去洗澡。
客厅里的父亲依然保持着看报纸的姿势,仿佛对周围的动静毫无知觉。那张曾经也年轻的脸在岁月和某种无形的重负下也生出了可见的皱纹,也许那里还埋藏着林易暖从未真正了解的故事。
林易暖认为自己能够理解父亲的执念,却无法接受强加在她身上的希望。
洗完澡后,林易暖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打算继续看书,门突然被拧开,林母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走进来,眼神关切地扫过她的脸,“我今天炖了汤,喝完后就赶紧休息吧!”
林易暖接过汤,碗沿传递来的温度灼痛了林易暖的指尖,看着林母因常年做家务留下印记的双手,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母亲的爱像被雨水浸透的棉絮一样,让林易暖觉得沉重。
林母总是这样,对父亲的感情卑微到尘埃里,永远顺着父亲的心意,在婚姻的旋涡里失去自我到几乎不能做自己。她也有想着要出去工作,但每一份工作,最多最多只能坚持两个月不到,父亲就会因为各种理由跟她吵架,然后母亲就辞职,又过一段时间再找工作,然后又吵架……
林易暖从小看到大,从来都是,这就是一个死循环,而且哪怕到现在,也从未打破,像一条无形的锁链,将母亲的人生牢牢锁住。
林易暖最害怕的是,有时候母亲会红着眼眶看着她,然后会对她说:
“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
这会让林易暖总是怀疑是不是自己导致母亲这样的。
“好。你也是,碗等下我去洗就好。”
母亲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犹豫了一下,又问你看起来有心事。
我真没事,妈。我想早点休息了。
林母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点点头:别太累着自己。汤趁热喝。
“嗯。我知道啦。”
门再次关上后,林易暖长舒一口气,肩膀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拿出经常记录随笔的本子,笔尖却在纸面上停顿,墨水晕开一小片黑色的痕迹。
发了一会呆,不知道要写些什么,又合上本子,转而拿起《撒哈拉的故事》,随意翻动着书页。一时又失了神,这种感觉很陌生——整整一天,那个陌生男人的面容和声音不断闯入她的思绪。
客厅里又传来林父拿手机看新闻的声音,还有林母低声让林父喝汤的声音,接着是父亲不耐烦咂嘴的声音……
这些熟悉的家庭噪音构成了林易暖日常生活的背景音,平淡到几乎令人窒息。林易暖想,还好明天下午就可以回学校了。
林易暖的大学虽然就在同城,却横跨了整个市区。每次返校都要搭乘那辆摇摇晃晃的101路公交,穿过大半个城市。这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有时候会是她每周最珍贵的喘息时刻。
周日下午是她雷打不动的返校时间。吃过午饭,她就会把一周的换洗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再把书小心地塞进衣服夹层里,把猫包拿出来,小家伙一看她把猫包拿出来打开,就很自觉的躺进去。
她的舍友很不理解为什么每周回去一次,还在同城,非得要拖个行李箱,林易暖总会笑着会回应她们说:“回去给你们带好吃的呀!”
也确实如此,因为母亲总会在她收拾行李时出现,往她包里塞水果零食,林母是知道她喜欢吃糖果的,但也不让她多吃,更多的是塞一些面包饼干,一到宿舍,林易暖就会把东西拿出来和舍友共享。
床头柜上的闹钟指向十一点半。林易暖爬上床,平躺着,一会儿又蜷缩着,耳朵捕捉着门外的动静——又过了一会儿,门缝暗了下去,还有上楼的声音,看来父母已经打算休息了。
林易暖本来还想看书,却发现看不进去,将书放在枕边,书页间夹着的糖果纸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伸手关掉台灯,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灯的光晕透过薄纱窗帘,在天花板上投下朦胧的光斑。睁着眼睛,盯着那些晃动的光斑,脑海中却不断闪回今天的画面。
晨间相撞,那人弯腰帮她捡书,修长手指掠过糖果纸,问她这是什么时;江边他突然出现,吓到她摔了一下,问她怎么在这里时;还有他自然而然的与她并坐后,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尾音微微上扬的语调时……
温、沐、扬。她对着黑暗慢慢念出他的名字,又翻了个身,被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是谁?在这住了十八年的老社区里,她熟悉每一户邻居的面孔,却从未见过他。而且那张长得算得上英俊的脸,若是见过,她一定不会忘记的。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家附近?又那么刚好在沿江路遇到?难道是邻居的某某亲戚?还是新搬过来的住户?明天……明天还会遇见他吗?
林易暖被自己突然产生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是夜归的邻居,林易暖赶紧把头埋进枕头里,想中断这个想法……
她怎么会期待再次遇见一个陌生人?不准想了?她小声告诫自己,却忍不住想着明天若真能遇见,该说些什么……
夜风吹动窗帘,带来一丝凉意。林易暖本来懒得去把窗关上,蜷缩起来,膝盖抵着胸口。
这时候门外又传来动静,是猫咪用爪子挠门的声响,林易暖不得不下床,把门偷偷开一条缝,让猫咪进来和她一起睡。躺下时想着,明天一定要比林母早起,林母最讨厌的就是猫进她的房间里……
外面又传来几声犬吠,接着是摩托车驶过的轰鸣。这些日常的声响在夜间总是格外刺耳,总能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小猫本来在她枕头上睡觉,突然起来窝在她的怀里,就这样,一人一猫都蜷缩着。林易暖还在想着那个人是谁,但这个问题悬在黑暗里,没能得到回答。
想着想着,总会失眠的林易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进入梦乡。梦中,她站在一片无边的沙漠里,头顶是璀璨的星空。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