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的手指冰凉,攥得却极紧,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她双眼依旧紧闭,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喉咙里溢出模糊的气音,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别……别碰……”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混杂着痛苦的闷哼,“疼……”
宁安的指尖被攥得生疼,却没敢用力抽回。
月光下,林溪的脸白得像张薄纸,平时总带着怯懦的眉眼此刻拧成一团,连嘴唇都咬出了淡淡的红痕。那声压抑的“疼”,像根细针,轻轻刺在宁安心上。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平时连大声说话都要低头的人,怎么会有勇气扑向那样凶狠的男人?又怎么能硬生生扛下那几记重击?
宁安看着她紧蹙的眉头,忽然想起刚才在巷子里,林溪将她护在怀里时,那纤细却紧绷的脊背。
只是是为了救自己吗?还是……另有所图?
李思雅之前的警告像潮水般漫上来——“林溪的话不能全信”“她和那个组织脱不了干系”。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疑点,此刻在脑海里愈发清晰。
可眼前的人,此刻正疼得浑身发颤,连梦呓都带着脆弱。
宁安轻轻叹了口气,另一只手覆在林溪攥紧的手上,试图用掌心的温度让她放松些。
“没事了,没事了,已经安全了。”她放柔了声音,像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睡吧,睡醒就不疼了。”
林溪似乎没听见,只是攥得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宁安的肉里。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宁安起身去拧了块新的冷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在她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林溪瑟缩了一下,眉头却舒展了些。
她坐在床边,看着月光在林溪脸上投下的斑驳光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感激是真的。如果不是林溪,今晚的后果不堪设想。
困惑也是真的。这个女孩身上的矛盾太多,像团缠在一起的线,怎么也理不清。
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怀疑。
这种怀疑让她有些愧疚。
毕竟林溪是为了救她才伤成这样,可李思雅的话、那些挥之不去的疑点,又让她无法全然信任。
“安姐姐……”林溪忽然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宁安愣了愣,俯身凑近了些:“我在。”
林溪却没再说话,只是睫毛颤了颤,眼角沁出一滴泪,很快又被冷汗冲淡。她的手慢慢松开了些,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像是终于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宁安抽回被攥得发疼的手,指尖还残留着林溪冰凉的触感。她看着林溪熟睡的脸,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宁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冰凉的金属触感没能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
那个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巷子里?他的目标显然是自己,否则不会在她转身时堵住去路,更不会说出那句“请你帮个小忙”。
可她与他素不相识,既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也从未涉足过那片混乱的巷子,又什么能帮到他的?而且,什么样的忙,需要用这种胁迫的方式来“请”?
宁安想起男人手臂上紧绷的肌肉线条,想起他眼神里不加掩饰的恶意,还有那句淬了毒的“听话”。
那根本不是请求,是赤裸裸的威胁。他背后的人是谁?为什么会盯上自己?
难道和“Stillrun”有关?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宁安的指尖就猛地一颤。
那封被她压在抽屉最底层的警告函,那些关于苏佑安失踪的零碎线索,还有李思雅反复提及的“组织”……
这些原本被她努力隔绝在日常之外的阴影,似乎正顺着今晚的惊魂一刻,悄悄爬回她的生活。
她和那个组织唯一的交集,只有苏佑安了。可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久,Stillrun的行动又怎么会晚这么久执行?
手机忽然亮起,屏幕光线映在宁安脸上,有些刺眼。
她无意识地点开了与李思雅的聊天框。
聊天框里还停留在上次的对话,李思雅发来的“早点休息”后面跟着个简单的句号,透着她惯有的简洁。
宁安的指尖悬在屏幕上,几乎要按下去。此刻,她忽然很想听听李思雅的声音,想把巷子里的恐惧、心底的混乱一股脑全说出来。
指尖刚要触到键盘,又猛地顿住。
李思雅的世界里,从来不止有日常的温情,还有盘根错节的家族纠葛、难以言说的责任重担。
她有她的战场,自己这些事情,算什么呢?不过是给她本就繁杂的生活,再添一笔琐碎的担忧。
宁安看着屏幕上那个清冷的头像,忽然觉得有些遥远。
李思雅总在她需要时出现,像道坚固的屏障,可她差点忘了,屏障终有一天也是会磨损的。
她凭什么次次都要依赖对方?
指尖慢慢收回,屏幕的光在她眼底暗下去。
习惯被人护着,是会让人变得贪心的。她已经在唐棠的热烈里贪恋过温暖,又在李思雅的沉稳里依赖过安稳。
可是……没有人天生该为谁兜底。
宁安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在手机电源键上顿了顿,最终还是按了下去。屏幕骤然暗下,将她眼底的复杂情绪一并吞没在客房的阴影里。
她将手机塞进睡衣口袋,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宁安望着林溪沉睡的脸。
方才处理伤口时,她虽尽量小心,却也能摸到那几处被重击的地方,肌肉下隐隐透着僵硬,绝非普通擦伤那么简单。
后背挨的那几拳几脚,力道重得能听见闷响,光是回想都让宁安心头发紧。林溪现在发着高烧,说不清是外伤引发的炎症,还是内里真的受了损伤。
她不是医生,那些用酒精棉球和创可贴就能应付的皮肉伤尚可处理,可内伤这种东西,藏在皮肉之下,看不见摸不着,稍有疏忽就可能拖出大麻烦。
“明天必须去医院。”宁安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就算林溪醒了会反对,就算她再怎么说“没事”,这次也不能听她的。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风声也低了下去,像谁在耳边轻轻哼着模糊的调子。
宁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起初还强撑着精神,时不时抬手探探林溪的体温,或是替她掖好滑落的被角。
可眼皮像坠了铅,越来越沉,疲倦感一点点淹没了清醒的意识。
她的头轻轻靠在床沿,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手指还搭在床沿边,在睡着前,似乎还想着要再看看林溪的情况。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在她安静的侧脸上投下一小片柔和的光晕。
林溪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还浸在墨蓝里,只有几颗残星缀在天边,透着点微弱的光。
她先是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床沿冰凉的木棱,随即缓缓侧过身。
后背的痛感还在,却已从之前的锐痛变成钝钝的沉,高烧带来的昏沉感也退了大半,呼吸平稳得像从未受过伤。
她的目光落在床边的人儿上——宁安歪着头靠在床沿,长发滑落肩头,呼吸均匀,显然是守着守着就睡着了。
微弱的晨光在她脸上勾勒出淡淡的轮廓,连平时微微蹙着的眉头,此刻都舒展着,透着种卸下防备的柔软。
林溪的目光在宁安脸上停留了很久,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林溪的目光在宁安脸上停留了很久,隐藏在棕色假瞳下的粉瞳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她确实知道他们的计划。
那个男人的行动路线、出手时机,甚至口袋里藏着的乙醚手帕,她都了如指掌。
只要提前在巷口放块松动的砖,或是将情报暗中报给“黑猫”,亦或者亲自出手,都能轻易搅黄这场“意外”。
可她没有。她想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宁安彻底记住她、依赖她的契机。受伤是最好的筹码,舍身相护是最烈的粘合剂。
可当她看见宁安被堵在死胡同时,那双总是沉静的眼里炸开惊惧,像受惊的小鹿缩在墙角——那一刻,所有的算计都碎了。
后背的疼忽然变得尖锐,烧退去后的清明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悔意。
她慢慢伸出手,指尖悬在宁安脸颊上方,最终却只是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
明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了……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呢?
“对不起……”林溪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对不起啊……”她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似有天人交战,占有欲与悔意交织。
林溪的喉结动了动,瞳里翻涌的情绪慢慢沉淀,最终只剩下一片近乎偏执的执拗。
后悔吗?
或许有。但重来一次,她大概率还是会那么做。
只有这样,才能让宁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得更久些;只有这样,才能在唐棠、李思雅那些人之外,为自己争到一席之地;只有这样,才能让宁安记住——是她林溪,是她苏佑安,在最危险的时候挡在了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