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辰那句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问话,如同最精准的利剑,瞬间刺穿了芙宁娜精心构筑了五百年的、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
“你……你……”芙宁娜猛地抬起头,蓝色的眼眸剧烈地颤抖着,里面充满了极度的震惊、恐慌、被看穿的羞耻,以及一种长久压抑后骤然崩溃的无助。她看着叶辰,那张总是带着夸张表情、如同戴着一张完美面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露出了底下真实的、脆弱的、属于一个普通少女的惊惶。
她想大声反驳,想用最严厉的言辞斥责这个胆大包天的异乡人,想像往常一样,用戏剧化的表演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但……她做不到。五百年的孤独扮演,五百年的强颜欢笑,五百年的提心吊胆,所有的疲惫、委屈、恐惧和无人可诉的痛苦,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呜……”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从她喉咙里溢出。她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地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晶莹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她的指缝间不断滑落,滴在她华丽的裙摆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下一秒,在叶辰还未反应过来之际,芙宁娜突然像一只受惊后寻求庇护的小兽,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她的双手紧紧抓住叶辰胸前的衣襟,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口,放声大哭起来!
“五百年……五百年了啊!!”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积压已久的痛苦和绝望,“我好累……真的好累……我快坚持不住了……呜呜呜……”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崩溃的哭泣,让叶辰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他本能地想要推开,但感受到怀中少女那剧烈颤抖的、单薄的身体,以及那哭声中所蕴含的巨大悲伤和疲惫,他抬起的手,最终缓缓落下,轻轻地、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充当着一个沉默的依靠,任由芙宁娜将积累了五百年的泪水,尽情地宣泄出来。海风依旧在吹,海浪依旧在拍打礁石,彭彭兽被哭声惊醒,茫然地抬起头,发出“噗噗”的叫声。在这寂静的星空下,枫丹的水神,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了她最真实、最脆弱的一面。
不知过了多久,芙宁娜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了小声的抽噎。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叶辰,向后挪了挪,坐直了身体。她用手背用力地擦着脸上的泪痕,眼睛和鼻子都哭得红红的,看起来楚楚可怜,与平日里那个光芒万丈的水神判若两人。
“对……对不起……”芙宁娜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她低着头,不敢看叶辰,“我……我失态了……”
“无妨。”叶辰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芙宁娜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她抬起头,用红肿的眼睛看着叶辰,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后怕:“你……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我扮演了五百年,连最亲近的人都瞒过了……你才来枫丹几天……”
叶辰看着眼前这个卸下伪装后,显得如此真实、甚至有些稚嫩的少女,心中也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片刻,决定坦诚一部分真相。
“我见过其他的神明。”叶辰缓缓开口,“蒙德的风神,璃月的岩神,稻妻的雷神,须弥的草神……我都见过。”
芙宁娜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每一位真正的神明,”叶辰继续说道,目光深邃,“他们的身上,都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源自世界本源、与法则共鸣的‘神性’气息。那种气息,浩瀚、古老、威严,是生命层次和力量本质的体现,无法伪装。”
他的目光落在芙宁娜身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洞察力:“而你,芙宁娜小姐。你的身上,有强大的力量波动,有华丽的装饰,有精湛的演技,甚至有一种……被赋予的‘权柄’气息。但是,唯独缺少了那种……与生俱来的、属于‘神格’的本源气息。”
叶辰的话,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芙宁娜心中最深处的秘密。她怔怔地看着叶辰,嘴唇微张,最终,化作一声苦涩的叹息。她低下头,默认了叶辰的判断。
“是啊……我不是神……我只是一个……被推上神座,扮演神明的……凡人……”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自嘲,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
看着芙宁娜再次泫然欲泣的模样,叶辰心中一动。他忽然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个少女,似乎有着某种奇特的相似之处。他们都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重担,都戴着面具生活,都隐藏着无法言说的秘密。
或许……用他自己的经历,能给她一些安慰?
想到这里,叶辰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一丝共鸣的语气说道:
“扮演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角色,背负着沉重的使命和秘密……这种感觉,我或许能理解一些。”
芙宁娜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中带着疑惑。
叶辰的目光投向远方漆黑的海面,仿佛在回忆什么。他没有透露具体细节,只是用一种概括而沉重的语气说道:“我也曾……被迫承载过远超自身的力量,被迫卷入不属于我的纷争,被迫做出违背本心的选择。很多时候,我也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自己,哪个是不得不扮演的角色。”
他转过头,看向芙宁娜,眼神中少了几分平时的冰冷,多了一丝理解和温和:“所以,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感受。那种孤独,那种疲惫,那种……渴望卸下重担,做回真实自己的心情。”
芙宁娜呆呆地看着叶辰,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她原以为他只是个实力强大的异乡旅人,却没想到,他的内心深处,也隐藏着如此沉重的过往。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感,悄然在她心中滋生。
叶辰看着她,最后轻声说道:
“所以说,我们……或许有一样的故事。”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缓缓流进芙宁娜冰冷了五百年的心田。她看着叶辰平静而真诚的眼睛,感受着那份不带任何评判的理解,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她没有再哭泣,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海风吹干脸上的泪痕。星空下,两个背负着各自秘密的灵魂,在这一刻,因为相似的境遇,产生了一种无声的、深刻的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