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冰冷的、带着体温的桂花米糕,最终还是被她掰下一小块,放进了嘴里。
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惊蛰闭上了眼。
那是一种极其陌生,却又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味道。
甜腻的桂花香混着糯米的软糯,像一把尘封已久的钥匙,撬开了她穿越而来便死死锁住的记忆之门。
十年来,无论是在警校的泥潭里搏命,还是在金三角的毒枭身边伪装,她都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拒绝一切可能导致情绪失控的感官刺激。
甜食,就是其中之一。
它代表着安逸、童年和被守护的柔软,而这些,是卧底的天敌,是刀刃的锈迹。
但此刻,在这间只有残余炭火与风雪声的简陋灶房里,她第一次允许自己在清醒时,想起母亲的味道。
那是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总会做的桂花糖糕,会在她写完作业后,悄悄塞进她的书包。
只是那份温暖,连同母亲的身影,都永远定格在了她卧底生涯开始前的最后一次通话里。
她以为自己早已将这份记忆连皮带骨地剔除干净,却不想,它只是被埋得更深,深到需要用另一份笨拙而真诚的守护,才能重新唤醒。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她亲手缝补过旧袄的男孩。
阿丑依旧攥着那半块米糕,眼神里有试探,有不安,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
他不懂什么是母爱,不懂什么是家,他只是本能地,想把自己认为最珍贵的东西,分给自己认定的“同类”。
“好吃么?”惊蛰的声音有些哑,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阿丑用力点头,像是怕她不信,又小声补充:“比……比地窟里的糖糕好。”
惊蛰没再说话,只是伸手,将他袄子上一个散开的线头重新系好,动作有些生疏,却很用力。
她起身,将那口空锅重新刷洗干净,每一个动作都恢复了往日的利落与冷静,仿佛刚才片刻的失神从未发生。
“回去睡。”她命令道,语气不带半分温度。
阿丑缩了缩脖子,却没动,只是将那半块米糕又往前递了递。
惊蛰这才发现,自己只是把那小小的一块含在嘴里,任其融化,竟忘了吞咽。
她将那份混着苦涩回忆的甜意咽下,接过阿丑手里的米糕,转身放进了灶台上的一个干净瓦罐里。
“收下了。”她背对着他,声音依旧平淡,“明日再吃。”
得到这句承诺,男孩眼中的光亮了起来。
他不再坚持,听话地转身,小跑着消失在风雪里,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巢方向的幼鸟。
灶房里重归寂静。
惊蛰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原地,听着窗外风雪呼啸,感受着口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甜意。
那甜味像一根细细的藤蔓,缠绕着她的理智,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危险的放松。
那个高坐于权力之巅的女帝,正透过砚冰的眼睛,透过这静庐里无处不在的耳目,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今天这碗粥,是她递出的一份答卷,一份用逾矩行为写就的宣言——她要的,不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刀,而是一支懂得守护的军队。
武曌准了。
那句“明日赐宫中蜜饯一盒,记在她名下”,与其说是赏赐,不如说是一次更高明的试探。
女帝在用一种纵容的姿态告诉她:你的柔软,我看见了,也允了。
但这份柔软能走多远,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实,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她用皇权为这份“温情”背书,同时也给它套上了一层更华丽、更沉重的枷锁。
你想要家?可以。但这个家的主人,必须是我。
惊蛰缓缓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开来。
她走到那张写着“家规”二字的桌前,没有再试图抹去那两个字,而是伸出沾着灰的手指,在旁边又添了两个字。
——“活口”。
夜色渐深,转眼已是十五。
月如银盘,清辉遍洒,将静庐的积雪映得一片霜白。
惊蛰坐在书案前,正借着月光校阅一份从北境传回的密报。
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急促,记录着一股不明势力正在暗中收购铁矿,行迹诡秘。
她指尖抚过那几个关键的地名,脑中迅速构建起一张关系网,试图找出其中的关联。
就在她全神贯注之时,西舍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那声音不大,像是重物坠地的回音,却足以穿透寂静的雪夜,精准地敲在每一个暗卫的耳膜上。
惊蛰瞳孔一缩,手中的笔瞬间被她捏紧。
她霍然起身,身影如鬼魅般融入窗外的月色之中,腰间的匕首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静庐刚刚建立的平静,脆弱得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