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两人带着形状似铲的石器去了最初醒来的地点。
“之前我看见杠的石像了,保护她的那棵‘大树’,位置就在我们以前的学校附近。大树本人……应该也和你我一样,被留在了这附近。”
至于是哪个,有点难猜,人类在自己眼中大部分都不是个人样的百莱喑在周围扫了一圈,最后还是看向了千空。
千空指向了一个洞窟前立着的手掌,“我早就相中了!就在我复活地点的旁边,有一只异常粗壮的手。我们应该是从同一个地方,以同样的方式被冲过来的。”
两人围了上去。
地上露着一只长满青苔和藓类小苗的手,那完全五指张开的动作是大树常用的退敌姿势,还好没有破损。最简单的确认方法就是将其挖出来。
工具与泥土碰撞,发出“嚓嚓”的声响。不多时,石像的上半身显露出来,他还保持着怒目而视的样子,正是大树!
“……呵呵呵……虽然是我看得腻到不想再看的脸啦。整整三千年不见了。你好啊,大块头……”
“小千空的眼睛水汪汪的哦,果然没有男性朋友在会寂寞呢。”
千空背过脸去,避开百莱喑探究的视线,“那是啥,好恶心……”
明明就有带鼻音。
像是要甩掉那点不合时宜的情绪,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重启计划的兴奋,“好——千空研究所准备开始!”他大步走进坑里,对着大树梆硬的脸戳戳戳,“喂大块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和我们一样复活?”
那动作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科学家对“实验样本”的例行检查。
他刺挠的动作在百莱喑眼中和戳空气没什么区别。
“小千空,你往旁边挪一点。”继续刨土的百莱喑将陷入思考的千空赶到了侧面。
这个动作无声地传递着信息:思考破局的关键交给你,挖大树的事就交给我。
千空会意,跳出浅坑,他开始在周围左走右动踱步、观察,掏掏这个,看看那个,观察一番后有了发现。
“百莱喑,过来看!”
百莱喑放下动作来到了传来千空声音的地方,入眼的是,黑暗中倒挂的蝙蝠和下方的黄色土堆伴随有液体从洞顶滴下。“蝙蝠洞窟啊。”
“是硝酸,我们都在它的下游。”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揪住自己后脑勺一小撮尚未完全恢复石化、仍带着石质感的头发末端,将其伸向那滴落的液体。
看得百莱喑幻痛,拔了好多……
几秒后,那一小撮头发中段的石块便在两人眼前瓦解了。
“哈!这就是解题思路吗?……百莱喑。”
“哦。”百莱喑心领神会,从皮袋里掏出一个泥罐,将里面的草药取出,又用树枝扒了个口将其放进去接硝酸液体。
一滴……两滴……
浑浊的硝酸液体极其缓慢地滴入罐中。
“这玩意好慢。”
“毕竟是天然形成的。”千空已经坐地上了,并且拍了拍旁边示意她一起。
从这个视角完全能看见他漂亮的锁骨,好美……
百莱喑缓缓坐下了,她脑子里瞬间被“哈利路亚”的圣咏刷屏,赶紧移开视线盯着滴水的罐子。
长久等待后两人迫不及待的将接了大半罐的硝酸溶液泼洒在大树身上。
千空蹲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心情颇好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哼哼,谜团的揭幕,大树加入后,文明进展会更快……
然两人期待的碎石画面并没有发生,大树依旧维持着那副怒目向天的石像姿态,纹丝不动。
千空沉默了,蹲在地上良久,像留守儿童没等来父母一样莫名透出些失落。
他再次转动脑子,挑眉,冷汗直冒,将自己的脸用成了写实风的样子。
不对吗?还是不够?
“多试几次吧。”百莱喑拿起空了的泥罐放回洞窟。
目光所及的地面有一截羽尾样的石头露出。
他跑去收集了几只石燕,又拿起其中一只向百莱喑晃着。“用燕子同学试试……”
两人往研究室里收集了许多石燕,依次往石燕和其他人类石像上倒了硝酸,可惜都没有反应。
此时,洞窟内,两人守着再次被放置好的泥罐,等待下一批硝酸。千空双指用力抵着额头,眉头拧成了疙瘩。百莱喑则无聊地摆弄着随手摘的树叶,试图吹响,可惜没有一片合适。
“排斥个体差异了,果然还有其他必然因素啊。”她轻声打破沉默,将失败的树叶丢开。找了好久,都没有合适的,看来只能自己做了。当然,她的力量还没有强到能唤醒人类的地步。
千空仿佛没听见,完全沉浸在思考的漩涡中:
为什么只有我们被硝酸变回来了?对其他生物1mm的效果都没有?为什么?
差别在哪?快想啊!假设!思考!
思考……
火光闪过他的大脑,千空突然转身,目光灼灼地锁住百莱喑:“百莱喑!你在石化期间有一直思考吗?”
“有哦,我在回忆乐谱,然后编乐谱,这是关注点吗?”她停下动作直视千空的眼眸。
“没错,我们在思考!三千七百年来我们都意识都没有消散!”千空起身,用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还记得吗?爱因斯坦大叔领导形成的科学基础,世界上不可能有无中生有的能量!我们大脑持续思考产生的生物电能、精神能量,一定在漫长的石化过程中引起了某种物质层面的改变,使我们变得‘特殊’!”
百莱喑按照他的推理讲出结论,“啊……所以是大脑持续活动产生的特殊‘能量场’或‘状态’,中和了石化物质的某种‘锁定’效应?而硝酸,只是恰好能打破这种平衡的催化剂?”
人类的脑域就是这么神秘,思考的内容多,衍生的东西多;消耗能量,又消耗精神。
“是的,只要能消减那种玩意,石化就能解除!”他冲理解了自己脑回路的百莱喑打了个响指。“虽然不知道这个具体是什么,但只要继续研究,一定能知道。”
百莱喑带上了背篓,“好,那你先回去尝试其他办法,我去再找点燕子。”收集东西嘛,很快的。
既然这样,那么人为产生能消减那种物质的能量是必须的,千空先后再尝试了摩擦生热、燃烧炙烤,然而,这些物理刺激对石化层依旧毫无作用。
难道真的无法替代大脑神经的消耗?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真想试试最常见工业腐蚀剂……可恶……没有酒精让我好不甘心啊!
对资源匮乏的憋屈感再次涌上心头。
一个更深的疑虑悄然滋生:
消耗真的是正确通路吗?
科学真的能解开这魔幻的现象吗?
又一份硝酸溶液接满了,他将其放在墙架——那里已经堆满了密密麻麻、记录着无数次失败的“实验燕子”。水滴声仿佛放大了他的焦躁。汗水再度从他劳累的肢体中渗出。
“一定要相信!不断尝试、尝试、尝试、尝试、尝试、尝试、尝试、到最后!”
“千万不能忘记!不管它看起来多奇幻——!”
下一刻,一个近乎疯狂的举动发生了!他猛地将右手大拇指狠狠靠近唇边,牙齿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剧痛传来,牙齿撕裂了表面的大块皮肤,鲜红的血珠迅速汇聚成流,浸满了整个指面。
他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以指作笔,以血为墨,用那染血的指尖,在自己心口前皮衣上,无比工整、甚至带着一种庄严仪式感地,书写下物理学最基础的圣言——E=mc2
唯独科学的基础是绝对不能动摇的!
书写完毕,被用作“笔”的手指仍在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几滴滚烫的血珠不受控制地滴落,在他浅色的皮衣下摆洇开刺目的暗红。
啊……干了的血渍在这个时代可太难洗的……
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一闪而过。
他垂下手,被撕裂的创面还在汩汩往下滴血,在地上溅开了血花。
“千空!”门口传来焦急的呼声,百莱喑只看见他这样陷在思考中,衣服上和地上的红色十分刺目。
她放下石燕,着急地握起千空的手,“小心细菌感染啊!!”
为什么他一离开自己的视线就出事啊!可恶,要快点将大树唤醒,负责收集材料的自己都没法时刻注意千空了……
旋律响起,只是这次不一样,惊人的变化在她身上显现:一对小巧精致、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羽毛翅膀,毫无预兆地从她双耳后方生长出来!温暖如星屑的光粒随着旋律浮现在两人之间,最后没入伤口,被咬破的手指很快停止了冒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而与之改变的是她的神色,“为了理想的极端信仰自残强化科学誓言,血书方程也要坚持科学信仰……你是什么高中黑化的中二病吗?!!石神千空!”她气得连名带姓地吼他,耳畔的光羽都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
“百莱喑,这是什么?”被吼懵的千空回过神来,注意力却瞬间被那对神奇的羽翅吸引,他好奇地伸出未受伤的左手食指,指指百莱喑多出来的配件。
耳羽感受到了他的靠近,轻轻地、依恋般地扑棱了一下,主动将柔软的羽梢贴向他的手指。
“这个?……现在这个时代我也没必要隐藏,我能够治愈一定程度上的伤口。”
“这不是超有用嘛!”千空的眼睛瞬间亮了,科学家的本能压过了刚才的冲突,他脸上只剩下纯粹的发现新大陆的兴奋和赞叹,“在原始环境里没有及时治疗就会挂的事情太多了。”
他对她展现出的非人特质毫无恐惧或排斥,只有满满的研究热情和实用主义考量,“它还有其他功能吗?”
“平常缓解你疲劳的也是来自这一部分,但是目前我只能用在注定会自己好的伤口上,病理性的我帮不上忙。”
“所以千空。”百莱喑进一步缩短了距离,脸颊贴上他温暖的掌心,轻轻蹭了蹭,仰起头,那双盛满了忧虑和珍视的异色瞳直直望进他眼底,“你不要轻易受伤啊,注意一点啊,拜托了。”
要是因为意外坏掉了可就没有意义了。
掌心被她柔软的脸颊贴蹭,手背也被白色耳羽轻轻挠着,少女的撒娇让千空望进她珍视的眼睛。
“好……”他听到自己轻声回答,就这样定下来约定。
少女看上去还是有些不信的盯着。
“是真的,千空无奈地叹了口气,用那只被她握着的手,点在自己胸前那个已经开始凝固的暗红色公式,“我总得先好好活着,才能把科学文明复活过来吧? 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他用最朴素的道理和最现实的利益,试图安抚她紧绷的神经。那血写的方程,此刻成了他承诺的最有力佐证。
可惜你这个约定注定不成型,百莱喑依旧盯着,散发的铁锈味提醒着她,这条路注定不平坦,总有复活的人想要在这个新天地独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