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之意是?”
梁几问道。
帐内,烛火摇曳不定,映照着司马懿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更显阴沉深邃。
司马懿没有立即回答!
他转身看着舆图,眉峰紧锁!
梁几肃立一旁,未再作声!
良久,司马懿回到榻上缓缓坐下。
他又拿起申珩的密信。
他指尖下意识地敲击着案几,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新城顽抗,超乎预期!”
司马懿的声音平淡无波,却透着一股寒意,听不出喜怒。
“孟达背后必有高人指点,此城急切难下!”
梁几小心接话:“都督明鉴!”
“新城若久攻不克,朝廷那边……”
“朝廷?”司马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旋即隐去。
“正因朝廷,新城才必须拿下!”
他再次拿起申珩那封密信,仔细思量,眉峰紧蹙。
“西城之事,可否一试?”
他似是自言自语,声若蚊蚋。
眼中精光闪烁,仿佛要穿透纸背,看清西城之内的一切虚实。
“申珩……申耽之子,申仪之侄……”
司马懿沉吟。
“申仪所说为真?”
“他真不真重要吗?”
他随即摇头。
他知道,西城若有内应开城门,一切将顺遂很多。
他现在唯一所虑者,乃西城是孟达及其背后之人设下的诱饵!
梁几道:“申狼与王队率带回的消息,看似无误,然细究之下,西城守备森严,申珩却能轻易送出密信,安排接应……末将觉得其中颇有蹊跷?”
“本都督所虑者亦是此节。”
司马懿眉头紧锁,突然眼睛一亮,计上心来。
只觉一切豁然开朗!
“我等便信申珩一切为真,那他必定要全力配合。”
“既然申珩尚有余力,何不借此多遣人手潜入西城,一则探听虚实,二则或可窥得新城动向?”
“新城方经血战,西城同为孟达辖下,岂能全然不受波及?如此定能看出些许端倪!”
司马懿低声喃喃,声音几不可闻,眼睛却愈来愈亮。
“好,便如此行事!”
他对梁几说道。
“蹊跷自然是有。”
“然!”
“钓鱼者,亦为鱼!!!”
“身份随时可以逆转!”
“全看谁看得更透,手段更高明!”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舆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西城的位置。
“西城虽小,却是联接新城、房陵与汉中的要冲!”
“若得西城,我可绕至新城侧后,断其与汉中之联系,更能威胁孟达侧翼,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届时,新城军心必乱!!!”
他手指用力,几乎要将地图戳破。
“孟达及其背后之人,想必也知西城之重!”
“他们以为设下陷阱,等我入彀!”
“殊不知,陷阱亦可变为猎场!”
梁几眼中露出恍然之色:“都督之意是……”
“将计就计?”
“然也。”
司马懿转身,眼中锐光一闪。
“彼欲以申珩为饵,钓我精锐!”
“我便佯装中计,派精锐重兵前去!”
“不但夺城,而且要斩尽一切魑魅魍魉!”
他声音压低,说出了一番谋划。
梁几听罢,神色一凛,由衷赞道:“都督神算!”
“如此,无论申珩如何?!”
“我军皆可立于不败之地!”
“速传申狼、王锐!”
片刻后,申狼与王队率被带入帐中。
司马懿看着二人,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汝二人前番冒险,带回申珩消息,有功于国!”
“今番,本督再予尔等一重任!”
申狼闻言,激动得身躯微颤,连忙叩首:“愿为都督效死!”
王锐则沉稳抱拳:“请都督下令!”
“尔等即刻再返西城,面见申珩。”司马懿道。
“告知他,本督信其诚意,同意里应外合之策!”
“三日后子时,本督将派精骑五千,暗伏西城外密林,见西门举火三簇,悬白旗为号,便即攻城!”
“届时,请他务必打开西门,引我军入城!”
申狼与王锐凛然领命:“诺!”
“记住,”司马懿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二人。
“此番关系重大,务必小心谨慎,绝不可走漏风声!”
“属下明白!”
待二人离去,司马懿又单独叫来了王锐。
“本都督此次命你带一百死士同去!”
“进城之后,即刻发难,令申珩配合这些死士潜伏下来,探听西城虚实!”
“切记小心谨慎,不必顾虑申珩是否情愿、能否办到,你尽可表现得强硬,甚至嚣张!借此试探于他!”
“谨记,见到申珩后,仔细观察其神色言行,若有任何异样,速速回报!”
王锐肃然领命。
等王锐走后,司马懿看着舆图,思忖良久。
他转身下令:“梁参军,速遣张合率领本部精锐骑兵五千,由其亲自统领,秘密移驻西城附近山中潜伏!”
“另,命司马师加紧对新城施压,佯装主力仍在,迷惑敌军!”
“诺!”
梁几领命,匆匆出帐安排。
司马懿独自立于帐中,望着摇曳的烛火,喃喃自语:
“孟达……还有藏于暗处的高人,这‘香饵’,本督吞了!”
“倒要看看,最终是谁,落入谁的彀中!”
西城,太守府密室。
烛光昏暗,映照着申珩那张从容却沉肃的脸。
他刚刚收到邓芝通过白毦暗卫特殊渠道传来的密信。
信中详述了新城惨烈的攻防战。
尤其提到了城墙一度被魏军用地道穴攻之法撕开缺口。
虽经血战夺回,但守军元气大伤,情势依然危急!
“新城……竟险至如此……”
申珩握着密信的手微微颤抖,额角渗出冷汗。
他深知,新城若破,西城独木难支。
所有谋划都将付诸东流,而自己也绝无幸存之理!
压力如同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但他必须撑住!
必须将这出戏演下去,直至司马懿彻底上钩!
就在这时,心腹悄然入内,低声道:“公子,申狼与那魏军队率又来了,还带领了一百精锐!”
“一百精锐?”申珩闻言眉头紧蹙,心头一紧。
关兴说道:“此必是来探听虚实的,司马老贼果然老奸巨猾!”
申珩点头问道:“现在他们人在何处?”
心腹回道:“我们的人已接应上了,正按计划‘押送’他们过来。”
申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澜。
他没料到司马懿竟有此一招!
他令亲卫先退下。
自己则又如前番一般,仔细乔装打扮!
衣袍略显凌乱,发髻也故意弄得有些歪斜。
又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往脸上细细涂抹。
不一会儿,镜中便映出一个形容憔悴、面色枯槁、眼带血丝的申珩。
他转头看向关兴:“关将军以为如何?”
关兴仔细打量着申珩,围着他转了两圈。
他指出一处细微破绽。
申珩依言又修饰一番,直至关兴再看不出任何不妥。
诸事安排停当。
他们来到上次接待申狼、王锐的隐秘厢房。
室内略作布置,关兴依旧隐于暗处。
申珩见一切妥当,便下令:“带他们进来!”
亲卫领命而去。
很快,密室门被推开,申狼与王锐被“推搡”着进入。
申狼一见申珩,便迫不及待地低呼:“公子!幸不辱命!我等见到司马都督了!”
申珩猛地站起,几步上前抓住申狼的手臂。
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如何?司马都督如何说?”
他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内心的急切与不安。
王锐在一旁冷静观察。
但见申珩形容憔悴,眼布血丝,显是心力交瘁之故。
然而其眉宇间,反较上次相见时更添了几分昂扬之态,想来应是知晓了新城战事……
申狼压低声音,难掩兴奋:“都督信了!”
“都督完全相信公子的忠心!”
“已定下计策,三日后子时,派精骑埋伏城外,只待公子在西门举火三簇,悬起白旗,便里应外合,夺取西城!”
“太好了!天佑大魏!叔父有救了!”申珩闻言,眼中瞬间涌出泪水。
那是混杂着“希望”与“委屈”的泪水。
他踉跄后退一步,以手抚额,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喃喃道:“三日……只需再忍耐三日……”
这时王锐拱手道:“公子,还有一事,卑职此番带来一百人,还请公子设法安置。”
申珩闻言,心头一紧,果然来了!
他故作惊喜地问道:“王队率需要申某如何配合?!”
王队率说道:“请申珩公子全力配合,将他们妥善安排,潜伏下来即可!”
随即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都督相信申珩公子定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