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司马懿回到帐内,仔细审视舆图,手指点在图上的新城处,鹰隼般的目光紧锁这座城池,犹如盯住即将到手的猎物!
如今,八路大军已如臂使指,依令而行!
探马如流水般将各方军情汇集而来:
张合已扼住房陵咽喉;
夏侯儒锁住了秭归水路;
胡遵在子午谷口布下疑兵;
戴陵于箕谷虚张声势;
州泰的轻舸锐舰如利箭般巡弋于筑水;
李昭则在巫县险要处筑起坚垒。
而新城之外,他亲统的主力与司马师的攻坚部众,已对这座孤城形成泰山压顶之势!
合围之局已成!
然司马懿脸上并无半分得意之色,反而愈发沉凝。
新城城防之严整,远超其预料;
孟达之狡黠,亦殊出意料之外!
他心中思忖:孟达言及其斩杀东吴使者一事,看似托辞,实为缓兵之策!
一念及此,司马懿眉峰紧蹙。
恰在此时,帐外亲兵呈上最新密报:
江东陆逊所部,近日于夏口频繁调动舟师,哨探范围亦向北推进,其意图莫测!
司马懿闻讯,眉头蹙得更紧。
万一东吴果真因此兴兵犯境,局势或将生变!
他目光仔细盯着夏口方向,又转回新城。
良久,他慨然喟叹:
“孟达……其备战之周密,竟至如此?!”
他凝神思索,欲寻万全之策。
不由得想起申狼,又念及关键所在西城,但愿申狼能携回佳音;随即他却摇了摇头。
目光再度落于舆图上的新城,手指重重一点!
“孟达匹夫,何时竟具如此韧性与决断?”
他以指节轻叩案几,目光幽深地望向新城方向,仿佛要穿透重重城垣,窥见其中虚实。
“莫非……城中有高人坐镇?”
诸葛亮的身影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旋又被按下。
“不可能是诸葛亮。诸葛亮用兵讲究堂堂正正,四平八稳;孟达首鼠两端,诸葛亮岂会轻身涉险!”
“然此城防御调度,稳固之中,却隐隐透着一股诡谲之气,绝非孟达往日风格。守中带攻,暗藏机锋。这手法,倒有几分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出自何人手笔。”
他心中暗忖,一丝难以言喻的警兆掠过心头。
“那城中究竟是何人辅佐孟达?”
“难道是东吴?是陆逊遣来之人?!”
“东吴觊觎新城久矣!陆逊更早已屯兵夏口!”
“孟达言及斩杀东吴使者,或许是真?!”
“难道这又是与当年周瑜打黄盖一般的苦肉计?!”
他随即猛然摇头。
“如今时间方为关键,只要半月之内攻克新城……”
他随即重重点头。
“是矣!”
“必须在陆逊,甚或是东吴下定决心之前,拿下此城!”
“任他什么阴谋诡计,都将无济于事!!”
“况且即便孟达身边有谋士……”
“然孟达此人与吕布同类,素性猜忌!”
“若无孟达倾心信重,纵使有千般计谋,万般筹划,亦难施展!”
“彼可同富贵,难共患难。顺境时或能听人言,如今身处绝境,其猜疑之心必然更甚往昔!此其本性,纵有高人,亦难化解。”
“今观其城防调度,虽看似上下如一,浑然一体。”
“然,只需略施小计,行离间之策,使其内生龃龉,互相猜忌,则新城不难攻破!”
此时,参军梁几悄步而入,见司马懿凝神沉思,不敢惊扰,静立一旁。
良久,司马懿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冷冽:
“梁参军。”
“都督。”梁几连忙躬身。
“八路合围之势已成,大军压境之际,新城竟仍能稳住阵脚,军心未现溃乱之象。”
司马懿目光扫过梁几,语气转寒:
“看来,仅凭大军威慑,尚不足以摧垮其顽抗之志。”
“孟达此人,性情多疑,如今处绝境之时,恐生更大变乱!”
“昔其背蜀投魏,今又叛魏投蜀,如此首鼠两端,见利忘义之辈!实该让天下人知其面目!”
“当使其军民皆知其所为不义,离心离德,方可助我大军,一举克城!”
梁几闻言,心领神会:
“都督之意是……欲作檄文,明正其罪,以夺其心?”
“然也。”司马懿颔首,眼中锐光一闪,“孟达生平,反复无常:叛刘璋而投刘备,背刘备而归大魏,今又阴结蜀吴,意欲再叛!此等行径,天下共愤!我当作檄以告新城军民,使其知晓利害,明辨顺逆。或可使城内自生变乱,则我大军攻城,事半功倍!”
梁几抚掌:
“都督此策大善!攻心为上,檄文之利,有时胜于千军万马!只是……”他略一迟疑,“檄文辞锋,须直指孟达要害,将其劣迹公之于众,方能收振聋发聩之效。”
司马懿微微冷笑:
“彼之劣迹,罄竹难书!吾当亲为之!”
说罢,他即命梁几铺开素帛,研墨润笔。
司马懿略一沉吟,眸中寒芒凝聚,旋即提笔蘸墨,笔走龙蛇,一篇檄文跃然帛上:
《讨逆贼孟达檄》
“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
“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
“夫大魏承运,天命所归,陛下神武,膺箓受图,廓清寰宇,德泽万方!”
“凡有血气,莫不承风慕化,仰怀天恩!”
“然有叛臣孟达者,性实鄙陋,行同犬彘,反复无常,枭獍其心,今竟敢阴怀异志,背国通敌,窥窃神器,荼毒生灵!”
“此诚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共愤!”
“懿奉辞伐罪,旄麾南指,今陈其罪状,昭告天下!”
“溯其本源,达本凉州鄙夫,蒙刘璋谬赏,授以尺土,不思尽忠报效,反窥主庸暗,首倡叛谋,引刘备入寇,遂使益州板荡,生民涂炭!”
“此其不忠不义之罪一也!”
“刘备伪仁,暂加容纳,达乃摇尾乞怜,腆颜事之!”
“然及关羽败亡,刘备震怒,达即畏罪潜形,不思补过,竟率众叛逃,委质大魏!”
“此其贪生畏死,背主求荣之罪二也!”
“陛下宽仁,念其归附,不究前愆,授以疆场之任,委以新城之重,开府建节,恩宠逾格,可谓‘推赤心于达腹中’!”
“然达豺狼成性,包藏祸心,非但无感激图报之念,反暗结蜀寇,交通吴狗,欲为内应,颠覆皇基!”
“此其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之罪三也!”
“申仪将军,国之忠良,洞察其奸,欲行规谏!”
“达竟凶相毕露,悍然囚禁忠臣,虐害士民,擅闭城门,厉兵秣马,对抗天兵!”
“此其囚戮忠良,举兵叛国之罪四也!”
“达之为人,内怀狡诈,外饰伪忠,朝秦暮楚,寡廉鲜耻!”
“昔弃刘璋如敝履,今背大魏若仇雠!”
“视信义如无物,以反复为常策!”
“蜀人因其背主而切齿,吴狗视其无常而疑忌!”
“天下虽大,已无其立锥之地!”
“此其枭獍其心,人伦不容之罪五也!”
“今我大魏皇帝陛下,圣哲钦明,承继大统,文德武功,震古烁今!”
“皇舆神武,带甲百万,良将千员!”
“龙骧虎步,席卷天下之势已成!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理之必然!”
“懿忝为统帅,奉旨专征,统率虎狼之师,携破竹之势,八路并进,已布天罗地网!”
“新城虽固,岂能挡雷霆之击?螳臂虽奋,何足以抗车轮之碾?”
“檄文到日,尔新城军民,须明顺逆,晓利害!”
“若能幡然悔悟,缚送叛酋,开城纳降,则前罪不究,必有封赏!”
“若执迷不悟,甘为鹰犬,负隅顽抗,则城破之日,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呜呼!昊天有成命,圣朝无佚罚!”
“勉思良图,自求多福!”
“檄文如律令!”
书毕,司马懿掷笔于案,帛上墨迹淋漓,字字如刀,杀气凛然!
梁几在一旁观之,只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不禁赞道:
“都督此文,直追陈琳遗风,直斥孟达肺腑,揭其旧疮,令其无所遁形!若传示新城,必使孟达肝胆俱裂,军民离心!”
司马懿抚须,目光冷峻:
“即刻誊抄百份,遣死士以强弓射入城中。吾要让新城之内,妇孺皆知孟达之卑劣!更要让那孟达知晓,与吾为敌,便是与天命为敌,与天下为敌!”
“诺!”梁几肃然领命,小心捧起檄文原稿,快步出帐安排。
不过半日,百份誊抄工整的檄文便已备好。
精选的魏军死士,携强弓劲弩,趁夜潜至新城四门之外,将绑有檄文的箭矢,一波波射入城中。
翌日天明,魏军哨探便观察到城头守军交头接耳,偶有骚动,虽很快被弹压下去,但那原本铁板一块的沉寂,已然被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