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从襄阳来,虽路径稍近,然暴露风险极大,且需突破我军沿汉水所设层层警戒。”
“而从宛城来,虽路途多出二百余里,看似舍近求远,然其利有三!”
邓芝思绪如潮,即刻坐于榻上,疾速剖析,提笔挥毫!
“其一,出其不意!”
“我等注意力,皆集于襄阳。”
“彼自宛城发兵,正击我思虑未及之处!”
“谁能料想,其主力竟会自北面豫州杀来?”
“其二,隐匿行踪!”
“宛城深处腹地,大军集结,较之身处前线、众目睽睽之襄阳,更易保密。”
“其以‘北调’为幌,行‘南征’之实,可谓将声东击西之策用至极致!”
“其三,路径险僻,反为屏障!”
“丹水、浙水河谷,山高林密,人烟罕至,正是隐匿大军行踪的绝佳通道。”
“其险峻足以令我等疏于防范,却亦为熟悉地理、决心坚定之精锐,提供了一条足以致命的捷径!”
书罢,长舒一口气,起身再至舆图前,手指重重划过舆图上那条自宛城延伸出的险峻路线。
他再依路程、地形及司马懿可能采取的急行军速度,于心中飞速推算抵达新城之时日!
“申仪被囚已过四日,若申狼直奔宛城报信,其抵达宛城,仅需三日。”
“如此算来,若司马懿在宛城以最快速度整备就绪,即刻发兵……需一日,其轻装简从,倍道兼程……”
一个令人心悸的数字浮现:“八日!最快八日,其前锋便可自宛城抵新城之下!”
八日之期,于加固城防、肃清内应而言,何等紧迫!
更可惧者,若非陛下预警与此番推演……
新城或毫无防备!
或重心皆将误置于襄阳方向!
届时东南门户洞开,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旋即稳住心神,当思应对之策。
司马懿此计虽毒,然既已被窥破,便有应对之机。
此情此景,恰似当年井陉之战!
他脑中仔细琢磨广武君李左车向陈馀献计阻韩信之策,眉头紧锁!
“李左车曾言:‘千里馈粮,士有饥色……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
“今日司马懿,轻兵疾进,粮秣辎重必落后于大军!”
“此其致命之弱!”
“李左车之策在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道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坚营勿与战。’”
“‘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吾奇兵绝其后,使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戏下。’”
“此策正为我今日所用!”
邓芝思路愈发清晰,即刻针对此条“自宛城发兵,经丹浙河谷南下”之路线,开始写下他的“李左车之策”。
他急急坐下,奋笔疾书:
“其一,遣精干之师,伏于险隘!”
他回望舆图上那几道关键山岭,继而回头续写:“无需三万,但得千人足矣。”
“命其多携弓弩、滚石、枯柴火油,隐于丹水、浙水河谷两侧山岭。”
“待司马懿军过,不必击其前军,专候其辎重队伍,或其后队!”
“纵火焚粮,滚石断道,不断袭扰,使其后勤断绝,军心惶惶!”
“其二,新城深沟高垒,坚壁清野!”
此条已在施行,但需更为坚决,“尤以东南方向,面对三岭来路,需重点加固!”
“将城外所有可能资敌之物,尽数焚毁迁移,使彼野无所掠!”
“其三,以逸待劳,勿轻易出战!”
届时,被围城日久,孟达或关、张等将或求战心切,必须严令,“任其如何挑战辱骂,只需谨守城垣,耗其锐气。”
“待其粮尽兵疲,进退维谷之际,再伺机反攻!”
万不可重蹈项羽麾下,大司马曹咎之覆辙,为高祖遣人辱骂便按捺不住,出兵应战,终致身死国灭!
“其四,通联西城,以为奇兵!”
西城关兴、申珩处,不仅需告知敌情,更需令其集结一部机动兵力,“若司马懿久攻新城不下,师老兵疲,则可令关兴将军自西城出精兵,沿汉水东岸南下。”
“非为求决战,而在控扼其归路要津,与新城守军及伏兵成夹击之势。”
“如此,则司马懿前有坚城,后路堪忧,方是真陷进退维谷之死地!”
书毕,邓芝长舒一口气,细观之,字迹笔走龙蛇,颇为潦草!
他又仔细阅览几遍,颇觉满意!
此四条部署,环环相扣,正是当年广武君李左车献于陈馀而未被采纳的胜战之策!
陈馀若纳,何来井陉之败,韩信之名?
今日,他邓芝便要在这新城之下,将此尘封良策重现于世,叫那司马懿也尝一尝李左车之计的滋味!
随即他又喟叹一声,若陈馀当年纳此良策,史册或已改写。
他抬头看向孟达!
幸哉!!!
孟达非陈馀!
孟达虽首鼠两端!
然,颇识时务!
不似陈馀那般刚愎高傲,迂腐固执!
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孟达首鼠两端之性,比之陈馀,此刻,反成优长!
然须警惕孟达之犹豫不决!
幸而眼下,孟达尚能言听计从!
此便是识时务!
他郑重将所书方略交予孟达!
孟达接过,阅罢,大惊道:“宛城?!”
“军师是说,司马懿将兵发宛城?!”
邓芝郑重颔首!
孟达神色凝重无比,脊背生出寒意!
“司马懿其人!
“果真可畏!!!”
邓芝闻言,眉头微皱!
他未曾多言,此刻,不是数落孟达之时!
他自觉思路既已明朗,便须即刻施行!
此方为重中之重!
邓芝立刻再铺开一卷绢帛,笔走龙蛇。
他将“司马懿主力实自宛城南来,必取道丹浙河谷、越岭而至”之判断,及其粮秣在后、利在速战之软肋,一一剖析。
随即,又将方才所定四项方略:伏兵断道、坚壁清野、固守疲敌、西城策应,详加阐述。
务求孟达与诸将能深明此中精髓,并立时调整防御重心。
书罢,他长出一口气,昂首望向窗外。
东方已微露曙光,然夜色仍未尽褪。
他知晓,于此黎明前最深暗处,一场关乎新城存亡的风暴,正自北方宛城,沿着那条隐秘险峻的丹浙河谷,向新城席卷而来。
“司马仲达,好一招声东击北,暗度陈仓!”
“然陛下神机妙算,已洞悉汝之奸谋。”
“此番,便叫汝这‘冢虎’,知晓何谓‘料敌机先’!”
邓芝低声自语,唇边渐渐勾起一丝尽在掌握的、冷峻笑意。
随即,他郑重将绢帛递予孟达!
“将军,事不宜迟,速依计行事!”
孟达郑重颔首,虽有惊惧迟疑!
但还是决绝的转身离去!
邓芝目送孟达身影消失于书房门外!
心下豪情涌动。
陈馀不用李左车之策,而致泜水之败;今孟达用他邓芝之策,必叫那司马懿,折戟于新城之下!
此以古鉴今、计定乾坤之快意,霎时涤尽所有疲惫!!!